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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秋季学期“在黑格尔、马克思与孔子之间：实践儒学引论”第十二讲
风雨
[先秦]诗经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一、
实践儒学的自觉信仰体系的建立：
作为儒学的科学化的进程之体现，从危、微、中的自觉信仰结构，到异化危、矛盾危、离境危的具体呈现之追踪，以《尚书·大禹谟》、《人间词话》等诸论说为例证
“实践儒学”（PracticalConfucianism），一贯讲究的是，怎么个方法让“儒学”变得像“科学”。那么，怎么能像“科学”的样子呢？有几项要求，明明白白摆在那儿，是少不得的：那就是“系统”（systematicness）、“规范”（normative）、“客观”（objectivity）！要说“系统”，就是不能失之散漫，要能串成串；要说“规范”，则是不能失之驳杂，要能片成片；而要说“客观”呢？就是当我们面对其他的东西，绝不要把自个儿的情绪和喜好，搅到里头去，得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饮酒》其五）的“以物观物”（参看王国维《人间词话》七则，所谓“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的说法）的超拔气象儿，才成。所以，要是“儒学”这几样都做到了，便算是向“科学”真正地靠拢了。或者说，也叫做“儒学”的“科学化”（scientize）了。
“科学化”的儒学，一个顶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建立起专属于儒家的“自觉信仰”的系统。也就是，若能使得人们的儒学信仰，的的确确自觉地挺拔起来，极为紧要的因素，就是要环绕信仰问题的提出、信仰问题的分析，还有信仰问题的解决，这几个方面，来做讨论。而对应这几个环节，“实践儒学”特地从《尚书·大禹谟》那里，借镜了“危”“微”“中”几个字（“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来当做儒家“自觉信仰”系统的思想概括。
而要是具体着落到“危”的问题上来，会发现，危殆的意思（“危”），纵然成了“实践儒学”特别擎起来，对应“儒学信仰问题的提出”这个环节，但要想去面对更多的宇宙的情势和人伦的境况，则继续做局部的不同划分，极有必要。像“异化危”、“矛盾危”、“离境危”这几项，就是。这几个带了“危”字尾巴的词语，可以想见都是跟危殆的格局，相联系的。而这几种危殆的格局，不外乎是从“异化”、“矛盾”、“离境”这几个原因，各自转化出来。
二、
关乎“异化危”的优先性问题：
着重在儒家的自觉信仰结构当中，就根源性、本质性以及价值性的优先序列的呈现之所以可能与之所以实现做三方面的追踪，以《易传·系辞》、朱子，以及黑格尔、索绪尔等的相关论说为典型例证
这里，就专门来讲讲，在儒家的自觉信仰结构当中，那些侧重“异化危”、“矛盾危”、“离境危”之间的序列关系的问题。也即，特别就究竟谁在前头，谁在后头的问题，来做紧密地追踪。
而须讲明的是，在“实践儒学”看来，无疑地需要把“异化危”推到第一序列的危殆形式的位置上。这里的第一序，就是firstorder，表明它在根源性、本质性、价值性的序列上，理当是居先的。兹从三方面来讲。
（一）
关乎根源性的优先序列问题
就这根源性的优先序列的问题，这儿特别侧重“异化危”同“矛盾危”，来做比照。
因为任何一个宇宙的自我生命，都以运行变化为其根源，而这个变化根源里头，盖莫不首先隐藏了差异化和否定化的要素，故而唤为“异化”的根源上的优先性。而要是由它牵动起各类危殆的情形，自然也就要相应地凸显出“异化危”的根源上的优先性来。
问题是，不止于此。当任何自我生命的个体，其变化根源的结构当中，隐藏了“异化”及“异化危”的因素，也就意味着缔造了互为冲突的可能与潜质。譬如《易传·系辞》讲的“一阴一阳之谓道”，还有黑格尔接续古希腊普罗克洛的“停留、前进、回复”的“三段式”论说，以及康德所注重的“二律背反”思想而转出来的“正、反、合”的运动描述，盖莫不是指涉总体的变化形式当中，所含蓄的具体的“矛盾”。
这样一来，变化里头转出来“异化”，“异化”里头转出来“矛盾”。从而，“异化”，自然地成了“矛盾”的根源性存在，并且在序列上优先于“矛盾”。那么，相应的，沿着这样的“异化”和“矛盾”的关系轨迹，所牵带出来的各种危殆的情形，其在序列格局上，也就自然地要打上类似的印痕，即：“异化危”作为“矛盾危”的根源，盖具备先天的优先性格。
（二）
关乎本质性的优先序列问题
这个本质性的优先序列的讨论，乃实质是从前面的根源性的优先序列问题所衍生出来的。故可看成是根源性的优先序列问题的衍生命题。而就本质性的优先序列的问题，则特别侧重“异化危”同“离境危”，来做比照。
因为宇宙当中，事事物物都须彼此联结，任一自我，或分子，或原子，都不可能成为遗世而独立的那种存在，盖莫不需要互通气息，互为作用。即使下落到语言问题上去，盖也莫不遵循：任何一个语言单位都不能超离其所在的“语链上的周围要素”（参看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这样类似的道理。由是，索绪尔专辟“句段的连带关系”章节特别去讲。也因之，超离某种具体的境界，另行其事，庶几并无可能，一旦要这样做，便会堕入危殆的困局里头。故而，“离境危”的概念，得以凸显。
只是这类脱离某种具体的环境，所发生的称之为“离境危”的危殆，究其根底的本质，还要从“异化危”和“矛盾危”那里，寻觅其源头。要知道，“离境危”的具体意思，就是任何宇宙的自我生命盖都不能脱离跟其他事物相连结的整体性的环境去讲。或者说，“离境危”的概念的设定，实质是要昭示那种整体性、和谐性跟统一性的格局，其必然性和重要性。并且指出，若是尝试去打破和颠覆该格局，所可能发生的危险。而只是这整体、和谐抑或统一的宇宙自我生命的结构底下，从本质上看，首先是以运动变化为其常定的状态的，而且这运动变化的常定状态里头，从本质上看，也已然含蓄了各类异化和矛盾的情形在里头。也就是说，因为变化、异化、矛盾诸形式在发生的本质与根源上，要早于整体性、和谐性或者统一性的存在，故跟这些情势相勾连的所谓“异化危”、“矛盾危”，也便自然在序列上要优先于“离境危”的。
（三）
关乎价值性的优先序列问题
这个价值性的优先序列问题，其实仍然离不开前面所涉及的根源性和本质性的诸优先序列问题。或者说，这问题，亦复是前头此些问题所顺带着衍生出来的，故可唤为相关的衍生命题。
所谓“价值”的讨论，必然要牵涉到，是与非、好与坏、善与恶、重与轻等诸范畴。总的看，价值性的优先序列，跟根源性和本质性的诸优先序列的最大区别在于：
（1）关乎根源性和本质性的讨论，乃是尽可能不带入人类中心主义的思维，也尽可能不带入人类的价值和主观上理性的干预（尽管这看起来很难），而尽可能地去贴合于宇宙自我生命的自然而然的发生上的，那些原有的轨迹和形态，去描述的。故而，基本具有本然的性格。
（2）但价值性的优先序列的判定，则更多的是从人这样的生命体的眼光和视角，去看待或者说特别地把自身的情感、好恶、审美等分判的理性智慧，运施到所面对的宇宙自我生命的自然而然的本然性的发生轨迹上去。
从而，价值性的优先序列的给出，实际上，乃是外在地赋予到宇宙生命的事物上去的人的情感和意念的呈现。所以，也可以特别把这一呈现，界定为乃是“分与”性格的给定。而绝然有别于那种本然的性格的给定。
而要是把这样的价值性的优先序列的逻辑机理，进一步放置到“异化危”、“矛盾危”、“离境危”的比照上来，其实也就是我们要运用人的价值理性，给前头已然给出的，宇宙自我生命里头那些“异化危”、“矛盾危”、“离境危”的根源性和本质性的优先序列，特别赋予像重与轻等的价值设定。可以说，正因为“异化危”无论在根源性和本质性上，都要优先于“矛盾危”和“离境危”，故而，我们也可以说“异化危”在价值性和意义性上，要重要于“矛盾危”和“离境危”。以是，这样子的重要，也便意味着优先；而这样子的，从重要程度去加以凸显的优先，我们无妨唤其为“价值优先”。
这便如同理学史上曾特别围绕朱子所讲的“理气”先后的问题所发生的辩难。在这里头辩难的纠缠的症结，还在于是侧重从根源和本质上看呢，还是侧重从价值上看。理气的本末问题，盖是沿着根源和本质的路线讲的，而理气的轻重问题，辄是沿着价值和意义的路线去讲的。那么，若是这里特别去凸显“异化危”的至为重要性，也无异于要去凸显的，乃是其价值上的第一序的优先性。
三、
“异化危”之优先序列的体现之追踪：
从时间的在先的衡定，到逻辑的在先的衡定；以亚里士多德、黑格尔、《荀子·天论》、《大戴礼记·小辨》、《春秋繁露》、《晦庵集》、《慈湖诗传》等诸论说为例证
从前面的关乎根源性、本质性、价值性的序列上的讨论，我们描述了“异化危”的第一序的优先性的之所以可能和之所以实现。而这里则牵带着，就要进一步引出来，那两个时间上的优先和逻辑上的优先的衡定问题。
（一）时间的在先的衡定
须知道，“异化危”、“矛盾危”、“离境危”，这三种宇宙自我生命的危殆情势之间，有其联结，且纠缠紧密。无论是在根源性、本质性，还有价值性的意义上，“异化危”，都相对地应当优先于“矛盾危”和“离境危”。也就是说，这三种主要的危殆当中，“异化危”才是第一序列的危殆情势。
而在“实践儒学”看来，这样子的从根源性、本质性去界定和描述的“异化危”的第一序，实际上讲的就是时间上的优先。宇宙自我生命，因了“异化”而产生“矛盾”，因了“矛盾而发生“矛盾”的消弭，继而由“矛盾”的消弭而诞生和谐与整体的格局，也因之连带出来那些“异化危”在根源和本质上优先于“矛盾危”和“离境危”的存在。须注意，这里头的优先序列在根源和本质上的衡定，实质是在时间轴上去展开出来的。也即，这是在宇宙自我生命当中，在自我否定辩证法，通过时间轴的双重异化、双重否定的过程当中，所自然而然去显现出来的，一种自为自在的性格呈现。这个“自为自在”的概念，纵使在黑格尔《精神现象学》里边，经常用以描述的是，绝对精神现象的一种纯然的客观性。在这里则特别借用过来，用来描述的是宇宙自我生命的实体，其沿着时间轴，纯然客观地做着自我否定辩证法的自然而然的显现。
而这种时间序列的优先性的确定，事实上是跟它所牵涉的“异化危”所在的间架结构里，与其他东西比较而来的。这便联系到空间的位置问题。因为宇宙自我生命在时间上的展开，也就是空间上的展开；反过来，空间的位置确定，也某种程度上，意味着时间序列上的确定。比如前面多次引述过的董仲舒《春秋繁露·基义第五十三》，里头着重讲到“物必有合”的观念，所谓“凡物必有合；合必有上，必有下，必有左，必有右，必有前，必有后，必有表，必有里，有美必有恶，有顺必有逆，有喜必有怒，有寒必有暑，有昼必有夜，此皆其合也。阴者，阳之合”，也就是左跟右、上跟下、阴跟阳等，固然都有其一定的相对的空间上的位置，但这个位置的空间意义上的确定，绝不是独立而存在的，盖因为空间与时间可以互为交集，空间与位置的生成，也同时意味着时间和序列的生成。或者讲，《春秋繁露》讲的“物必有合”观念，已然指出了宇宙自我生命的运行变化的根源性和本质性，以及当中所隐藏的异化和矛盾的诸格局，但也特别侧重描述其整体性和统一性。故而，若是联系跟这些情势紧密联系的诸危殆格局去讲，则朗然的，“异化危”，不单是在根源、本质、价值的意义上，要优先于“矛盾危”和“离境危”，也朗然的，是在时间轴的自然而然的展开进程当中，优先于此二者。
（二）逻辑的在先的衡定
应该说，时间的在先，必然隐含了逻辑的在先的意思。但反过来，逻辑的在先，并不定然意味着时间的在先，或者说，完全可能跟时间的在先与否无甚关涉。当我们就“异化”与“异化危”潜藏于宇宙自我生命的“三易说”之间，其自然而然的序列体现的“始”与“终”，来讲。这里的序列的优先性的体现，既是根源性、本质性、价值性的，也同时是时间上和逻辑上的综合衡定。
信意看去，宇宙自我生命的不易、变易、简易的三形态，所对应于自我否定辩证法法的三阶段，所展开出来的那些格局。要是就“不易”的形态来讲，那“不易”并非不变动，而是不易之易。也就是在儒家看来，宇宙自我生命始终是在变化运动着的。故《荀子·天论》有句话“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里的“常”，就是指的自然运行变化当中，那一个不会因为人为的因素所干预，而有所止歇的不变的道理。所以，唤做不易的常道或常理的，不单是作为宇宙自我生命最重要的特征而存在的，在实践儒学，也将它描述为“乾健的自我”的相应性格。
而要是就“变易”来讲，则侧重讲的是“变异”之易。就是追踪变化当中所发生的“异化”的性格。因为“异化”，简单来讲，就是宇宙自我生命的“极端化”，所显示出来的差异化和否定化，所以就“变易”的追踪，也就是对变化当中所发生的差异化和否定化，所造成的某种极端化（坎陷）的困境的过程之追踪。也故而，在实践儒学，特别将这“变易”，描述为“坎陷的自我”的相应性格。
再要是就“简易”来讲。“简易”还是“易”，指的是宇宙自我生命的一种“大道至简”的变化。《大戴礼记·小辨》里头，有过“夫小辨破言，小言破义，小义破道，道小不通，信道必简”的讲论。朱子《晦庵集》也说“为学之道至简至易，但患不知其方。”《慈湖诗传》卷六，也讲“盖道至易至简至近至平常，故曰中庸。”实际上，除了以上的典型材料之外，《道德经·四十五章》里“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也大抵讲的是“大道至简”的意思。这意味着，宇宙中最为宏大与超然的道理，却可以表现得极为简单，以致实现出中正而平和的形态。故，在这种状态下表现出来的宇宙生生不已的变化，也不妨叫做中和性格的“简易”。而跟这类“简易”形态相对应，在实践儒学，特别把这形态指向“中和的自我”。
根底于前面的讨论，也就意味着，宇宙自我生命所发生的“异化”，以及跟这“异化”相牵连的危殆和困境的情形（“异化危”），其比照之“矛盾危”和“离境危”，所实现出来的，在根源性、本质性、价值性，乃至时间的上的优先性，也势必是在这些不易、变易、简易的“三易说”的呈现当中，也势必是在“自我否定辩证法”的双重异化当中（即，第一重“异化”，是从宇宙自我生命的“乾健的自我”向“坎陷的自我”的异化；第二重“异化”，是从“坎陷的自我”到“中和的自我”的异化），而顺带表现出来的逻辑上的优先性。
而既然宇宙自我生命在“异化危”的状态，主要与两重异化的过程结合起来，而体现出来危殆的格局，并且是由不易、变易、简易的三种形态体现出来的。则须注意，所谓的“异化危”，主要乃是在“变易”当中，也即在变化当中所发生的“异化”的扭转，或者说“否定化”和“差异化”的扭转，这种情形底下所展开出来的。所以，要描述上述过程的“始”与“终”，也就是要说明这类“异化”和“异化危”的情况，是条贯于任何一个宇宙自我生命的全部过程的，或者也可以把它们叫做始终的伴随之现象，而形影不离，紧紧相随。这样子的宇宙自我生命的，由“异化危”而“矛盾危”而“离境危”的优先序列的呈现，盖不单是在根源、本质、价值的意义上去讲，也是在时间轴，并且由时间的优先序列而连带出来的逻辑上的序列，去特别讲的。
当然，逻辑上的在先，反过来，也不一定非得照着时间轴所设定的序列去讲。譬如亚里士多德的“形式逻辑”，所注重“大前提、小前提、结论”的三段论的优先序列的设定，便是跟时间上的概念，没有太多必然的牵涉。而要去论定宇宙自我生命的“异化危”，乃是在重要性的价值层面，要优先于那“矛盾危”“离境危”来说，则便跟时间性的讨论，没有必然的牵连了。而单纯是逻辑上的优先性的体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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