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荀子 >> 荀子作者 >> 宗经荀子middot仲尼三
1.
求善处大重,理任大事,擅宠于万乘之国,必无后患之术,莫若好同之,援贤博施,除怨而无妨害人。能耐任之,则慎行此道也;能而不耐任,且恐失宠,则莫若早同之,推贤让能,而安随其后。如是,有宠则必荣,失宠则必无罪。是事君者之宝,而必无后患之术也。故知者之举事也,满则虑嗛,平则虑险,安则虑危,曲重其豫,犹恐及其祸,是以百举而不陷也。孔子曰:“巧而好度,必节;勇而好同,必胜;知而好谦,必贤。”此之谓也。愚者反是:处重擅权,则好专事而妒贤能,抑有功而挤有罪,志骄盈而轻旧怨,以吝啬而不行施道乎上,为重招权于下以妨害人。虽欲无危,得乎哉!是以位尊则必危,任重则必废,擅宠则必辱,可立而待也,可炊而傹也。是何也?则堕之者众,而持之者寡矣。
天下之行术,以事君则必通,以为仁则必圣,立隆而勿贰也。然后恭敬以先之,忠信以统之,慎谨以行之,端悫以守之,顿穷则从之疾力以申重之。君虽不知,无怨疾之心;功虽甚大,无伐德之色;省求多功,爱敬不倦;如是则常无不顺矣。以事君则必通,以为仁则必圣,夫之谓天下之行术。
少事长,贱事贵,不肖事贤,是天下之通义也。有人也,势不在人上,而羞为人下,是奸人之心也。志不免乎奸心,行不免乎奸道,而求有君子圣人之名,辟之是犹伏而咶天,救经而引其足也。说必不行矣,俞务而俞远。故君子时诎则诎,时伸则伸也。
2.
咶:shi,是。
3.
(1)大重:高的官职。
(2)理任大事:理,当为衍文(王念孙说)。
(3)耐,通“能”。
(4)傹:通“竟”,完毕。
(5)堕:通“隳”,毁坏的意思。
(6)仁:通“仁”。
(7)辟:读“譬”音。
(8)咶:舔。
(9)经:通“缢”,上吊自杀。
(10)俞:通“愈”。
(11)诎:屈从、屈服。
4.
5.
寻求妥善地身居要位,掌握重要的权力,能够在万乘大国独自拥有君主的恩宠而又不会有后患的方法是:最好和君主同心同德,引进贤人,广施恩惠,消除怨怒,不去妨害别人。自己的能力能够担负起这重大的职务,那就谨慎地奉行上述这种方法;自己的能力如果不能够胜任这一职务,而且怕因此而失去君主对自己的宠爱,那就不如及早和君主同心同德,推荐贤人,把职务让给能人,而自己则心甘情愿地追随在后。如果这样,得到君主的恩宠就必定荣耀,失去君主的恩宠也肯定没有罪过。这是侍奉君主者的法宝,而且也是没有后患的方法。所以聪明人做事,圆满时考虑不足,顺利时考虑艰难,安全时考虑危险,多方面做好准备,仍然怕遭到祸害,这样即使办了很多事情也不会失误。孔子说:“机智而又遵守法度,就一定能做得恰到好处;勇敢而又善于跟别人合作,就一定能胜利;学识渊博而又谦虚,就一定会有德才。”说的就是这种道理。愚蠢的人与此相反:他们身居要职,独揽大权,喜欢独断专行,而嫉妒贤能,压制有功的人,排挤有罪过的人,骄傲自满轻视与自己有旧怨的人。为人吝啬,不能对下施加恩惠;为了抬高自己而妨害了别人,这样的人要是没有危险,可能吗?所以,这种人职位高贵就会有危险,权势大就会会被罢免,虽然独受宠爱却一定会遭到耻辱,这是可以立刻到来的,是不用一顿饭的工夫的。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毁害他的人多而扶持他的人少啊。
在天下处处能行得通的办法,用来侍奉君主就一定会通达,用它来做人就必定会圣明。确立礼法为最高的准则而不三心二意,然后用恭敬的态度来引导它,用忠信来统率它,小心谨慎地实行它,端正诚实地保护它,如果遇到了困难就顺从它,并反复强调它;即使君主不了解,不重用自己,也不怨恨,即使功劳很大,也不夸耀自己;少提要求,多立功劳,敬爱君主始终不倦。用这种方法侍奉君主就必然通达,用它来做人就一定会圣明,这就叫做天下通行的办法。
年轻的侍奉年长的,卑贱的侍奉高贵的,不贤的侍奉贤能的,这是天下的普遍原则。有些人地位不在别人之上,而已处在人下为耻,这是奸邪之人的想法。思想上没有除掉奸邪的念头,行动上没有消除奸邪的方法,却企求得到君子、圣人的名声,这就好像是趴在地上去舔天,要救上吊的人却去拉他的脚,这必定是行不通的,这样就会愈去愈远。所以,君子要根据时势变化,需要忍耐时候就忍耐,容许施展抱负时候就施展抱负。
6.
(1)大重,谓大位也。
(2)好同之,好贤人与之同者也。
(3)除怨而无妨害人,除怨,不念旧恶。
(4)耐,忍也。慎,读为“顺”。言人有贤能者,虽不欲用,必忍而用之,则顺己所行之道。
(5)有宠则必荣……必无后患之术也:或曰:《苟子》非王道之书,其言驳杂,今此又言以术事君。曰:不然。夫苟卿生于衰世,意在济时,故或论王道,或论霸道,或论强国,在时君所择,同归于治者也。若高言尧、舜则道必不合,何以拯斯民于涂炭乎?故反经合义,曲成其道,若得行其志,治平之后则亦尧、舜之道也。又荀卿门人多仕于大国,故戒以保身推贤之术,与《大雅》“既明且哲”岂云异哉?
(6)嗛,不足也。当其盈满,则思其后不足之时而先防之。
(7)曲重其豫,犹恐及其祸:委曲重多而备豫之,犹恐其及祸。
(8)巧而好度,必节:巧者多作淫靡,故好法度者必得其节。
(9)勇而好同,必胜:勇者多陵物,故好与人同者必胜之也。
(10)抑有功而挤有罪:挤,排也,言重伤之也。志骄盈而轻旧怨:轻旧怨,谓轻报旧怨。
(11)以吝啬而不行施道乎上:施道,施惠之道。欲重其威服,故招权使归于己。
(12)可炊而傹也:炊,同“吹”。傹,当为“僵”。言可以气吹之而僵仆。傹,音竟。
(13)天下之行术:可以行于天下之术。
(14)以为仁则必圣:仁,谓仁人。圣,亦“通”他,以事君则必通达,以为仁则必有圣知之名者,在于所立敦厚而专一也,此谓可行天下之术。
(15)然后恭敬以先之:以敦厚不贰为本,然后辅之以恭敬之属。
(16)顿穷则从之疾力以申重之:顿,谓困踬也;疾力,勤力也。困厄之时,则尤加勤力而不敢怠惰。申重,犹再三也。
(17)省求多功:省,少也。少所求即多立功劳。
(18)辟,读为“譬”。咶,与“舐”同。经,缢也。伏而舐天,愈益远也;救经而引其足,愈益急也。
(19)俞,读为“愈”。
(20)故君子时诎则诎,时伸则伸也:势在上则为上,在下则为下,必当其分,安有势不在上而羞为下之心哉?
(1)俞樾:“理”字衍文。“处大重,任大事”相对,皆蒙“善”字为义。“理”字盖即“重”字之误而衍者。
(2)李涤生:“能耐任之”之“能”,才能,名词。“耐”,借为“能”,动词。“此道”,素所抱负治国之道。言自度能力如能胜任愉快,就任其事,而慎行其道;如能力不能胜任,又怕失宠,就莫如趁早和人共同任之,推贤让能,而心甘情愿追随其后。
(3)王念孙:轻,谓轻忽也。以其处重擅权,故志骄盈而轻忽旧怨,以为莫如予何也。
(4)刘师培:“以吝啬而不行施道乎上,为重招权于下以妨害人”,此数语句读未明。盖以“以吝啬而不行施道”为句,“乎上为重”为句,“招权于下”另为句。以者,用也。“以”与“不行”对文,然用吝音而不行施道也。上文言“富则施广”,又言“援贤博施,除怨而无妨害人”,此文“不行施道”正与“博施”相反,是犹妒贤与援贤相反,轻旧怨与除怨相反,妨害人与无妨害人相反也。施道,即施与之道。若“乎上为重”,“乎”系“平之讹。“平上”者,言处重控权之时,其权势与君匹敌,即《左传》所谓偶国也。盖威拟人君,复抉威自重,以招权于下,此荀子所由称为危道也。
(5)梁启雄:“道乎上为重”为句,谓愚者处重擅权,其言行托称“依上之旨”以自重。即俗语所谓“狐假虎威”是也。
(6)俞樾:“仁”当作“人”。言以事君则必通达,以为人则必圣知也。
(7)王先谦:“以事君”二句上属为义,言行天下之术如此也。“立隆”句下属为义。隆,犹“中”也。立中道而无二心,然后从而行之,是乃行术也。
(5)杨柳桥:经,缢也。救经而引其足,言挽救上吊的人而抻他的脚。
7.
本段接前文,讲保身之术。
从开篇的王霸之论,陡然转到保身之术,似乎跳跃颇大。一者是道,一者是术。一者是岸然高论,一者则是现世策略。故而后人常称荀子博杂,以为不如孟子等纯粹。如韩愈就认为,孟子是“醇乎醇者”,而荀子则“大醇而小疵”。实则这恰恰是荀子的中庸之道。“宗原应变,曲得其宜”,是现实的理想主义者。汉宣帝一言道破汉家制度“以霸王道杂之”,源头可追溯到荀子。
除患之术、事君之法,一言以蔽之,谦虚谨慎也。笔者曾听二位师长不约而同说中国人强调“不败”而非“求胜”,年少时不理解,如今越来越有体会。深谋远虑之人必然试图规避人生起落不测的风险,因为身安道方隆,生命短暂,几经折腾则难以致远。满则虑嗛,平则虑险,安则虑危,这是中国人立于不败之地。中国大地上保留下来的那么多年代久远的历史工程,以及今天又修建的无数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基建工程,无一不来自这一长远的眼光和防患的绸缪。
天下之行术,谦谨之外,还在于明分、安分、守分。即所谓“少事长,贱事贵,不肖事贤,是天下之通义也”。反之,若“势不在人上,而羞为人下”,则可称为奸人。圣王制度,使人人各安其位,各司其职、各得其所、各尽其性命。位分有尊卑高下,却人心中却无优劣好坏,而是各有其修行的准则和道路。如此则社会不争,彼此相安。不同之中恰恰能和。如若人人竞争平等,却必然同而不和,争斗不止,这是古人早就料到、也尽力规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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