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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秦“交仁”等印
談秦文字以“仁”為“信”的用字習慣
劉釗
一
秦印中有如下諸印:
1
《秦代印風》
2
3
《十鐘山房印舉》3·6
4
《珍秦齋藏印—秦印篇》
5
《古璽彙編》
6
《古璽彙編》
年,李家浩先生在《從戰國“忠信”印談古文字中的異讀現象》一文中指出,《十六金符齋印存》十頁著錄的一枚“仁士”印,即上圖1,“仁士”可能是“信士”印的異文。[1]他同時還指出,《十鐘山房印舉》3·6著錄的兩枚“審”印,即上圖2、3,“”應當分析為从“言”从“仁”聲,即“信”字異體。“審信”為古人常語,如《墨子·尚同中》“古者聖王之為刑政賞譽也,甚明察以審信”,《申鑒·政體》“明賞必罰,審信慎令”。他還由此推論《古璽彙編》中的兩方“忠仁”和“中仁”印,即上圖5、6,“似亦應當讀為‘忠信’”。[2]
我們認為李家浩先生的觀點和推論是非常正確的,尤其是推論“忠仁”和“中仁”印“似亦應當讀為‘忠信’”這一點非常重要。可惜後來的有關著作對這一說法却重視不夠,如王輝、程學華兩位先生所撰《秦文字集證》對秦“中仁”印的解釋,還是說“中仁”即“忠仁”。[3]
雖然當年李家浩先生在文章中並沒有指出他解釋的以上璽印所屬的地域,但我們今天完全可以斷定,這些璽印都屬於秦印。由李家浩先生推論秦印“忠仁”和“中仁”應讀為“忠信”出發,我們在這篇文章中,將嘗試對秦印中其他有“仁”字的璽印做些分析,看看除了“忠仁”和“中仁”印之外,其他秦印中的“仁”字是否也可以讀為“信”。同時對秦簡中的一些“仁”字也做些分析。最後討論一下秦文字用“仁”為“信”的原因。
秦印中有“交仁”印:
《風過耳堂秦印輯錄》
《中國璽印集萃》
《中國璽印集萃》
《簠齋古印集》52
又有“交仁必可”印:
《秦代印風》
關於“交仁”的含義,王輝、程學華兩位先生所撰《秦文字集證》()解釋“交仁必可”印謂:“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將上不仁邑里者而縱之,可(何)論?當繫作如其所縱……’此條問押送在邑里不仁者而將之放走,應如何論處,可見秦人認為‘不仁邑里’是一種罪名,有這樣罪名的人是不可結交的。這也從反面說明與仁人交往,必可無禍。此印乃自戒勿與不仁者相交。”[4]王輝先生主編的《秦文字編》“仁”字下解釋“交仁必可”為“與仁人交往,必可無禍。”[5]與《秦文字集證》的解釋完全相同。黃德寬先生主編的《古文字譜系疏證》“仁”字下解釋“交仁必可”的“交仁”為“交結道德高尚之人”。[6]以上兩種解釋基本相同,都是將“交”理解成“結交”,將“仁”理解成“仁人”,即“道德高尚之人”。“盛世成信”公眾號《秦印——四字吉語集萃》一文謂:“‘交’訓俱,交仁就是人人俱相仁愛,沒有紛爭。”[7]將“交”訓為“俱”,將“仁”訓為“仁愛”,與上引兩個解釋不同。
以上的解釋看似很有道理,其實却不是正確答案。早期典籍並無“交仁”的說法。如按前引李家浩先生读“忠仁”和“中仁”为“忠信”之说,我們認為“交仁”的“仁”也應該讀為“信”,“交仁”就是“交信”。“交信”的“交”既可以訓釋成“交往”的“交”,如此“交信”就是“交往誠信”的意思,即《论语·学而》:“爲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中“交而不信乎”的“交信”。“交”典籍又訓為“互”,“交信”也可以是“互相誠信”“互相守信”的意思。《大戴禮記·千乘》說:“太古無遊民,食節事時,民各安其居,樂其宮室,服事信上,上下交信,地移民在。”[8]《後漢書·來歙列傳》載來歙質問隗囂謂:“國家以君知臧否,曉廢興,故以手書暢意。足下推忠誠,遣伯春委質,是臣主之交信也。”[9]“交信”又作“信交”,《新序·節士上》:“君子曰:程嬰、公孫杵臼,可謂信交厚士矣。嬰之自殺,下報亦過矣。”[10]《墨子·非攻下》:“今若有能信效先利天下诸侯者”,《墨子閒詁》謂:“效,读为交,同声假借字,信交,谓相交以信。”[11]“交信必可”的“必可”意义比較虛,大概有“一定”“必須”“適宜”的意思。所以“交信必可”就是“互相誠信是一定的”“互相守信是必須的”“互相守信是合適的”等一類意思。
戰國古璽三晉印中有如下之印:
《中國璽印集萃》
印文為“上下身”。“上下身”應讀作“上下信”。“上下信”也就是“交信”,即上引《大戴禮記·千乘》的“上下交信”。這與古璽中的“上下禾(和)”印的內容可以參照:
《新見古代玉印選續》
秦印中有下列之印:
1
《秦代印風》
《風過耳堂秦印輯錄》
2
《秦代印風》
3
《中國璽印集萃》
4
《中國璽印集萃》
5
《盛世璽印錄》
6
《秦代印風》
1為“中信”,“信”字寫成“从人从言”的標準形體。“中信”應讀作“忠信”,學界無異詞。戰國古璽中也有很多“忠信”印:
《古璽彙編》
《新見古代玉印選續》
《古璽彙編》
《古璽彙編》
《古璽彙編》
《古璽彙編》
《十鐘山房印舉》1·21
分別寫作“忠”“中”“中躳”“中身”“”和“”。這些“忠信”印與秦的“忠信”印應該有承續關係。2為“忠”和“中”,“中”的“”字因“仁”字的兩點與“言”旁相接,很容易看錯。“”字與上舉“審信”印中的“”字寫法全同,結構為“从言仁聲”,應如李家浩先生所言,即“信”字異體。“”字還見於如下一方姓名私印:
《珍秦齋藏印—秦印篇》
王輝、程學華兩位先生所撰《秦文字集證》認為寫成“从言仁聲”的“信”字異體“”“比較特殊”,从仁“殆人之訛”,[12]是不正確的。
“忠”和“中”也都應該讀為“忠信”,這一點已為學界所接受。3为“忠仁”,4为“忠仁士”,5为“忠仁吉”,6為“忠仁思士”。3、4、5、6中的“忠仁”,王輝、程學華兩位先生所撰《秦文字集證》()()()“忠仁思士”下解釋說:“忠與仁是儒家所提倡的道德。《論語·顏淵》:‘子張問政,子曰:“居之無倦,行之以忠。”’《里仁》:‘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述而》:‘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13]黃德寬先生主編的《古文字譜系疏證》“仁”字下將秦璽“中仁”讀為“忠仁”,解釋成“忠誠仁愛”。[14]
我們認為將“忠仁”理解成“忠”和“仁”的集合,解釋成“忠誠”和“仁愛”是不合適的。早期典籍中從無“忠仁”的說法,戰國古璽中也沒有“忠仁”璽,“忠仁”一詞最早見於《後漢書》,時代偏晚。而早期典籍中“忠信”一詞却多得不可枚數,不煩例舉,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郭店楚简的《忠信之道》篇的“忠信”。所以“忠仁”的“仁”還是應該讀為“信”,“忠仁”就是“忠信”,因此3的“忠仁”也應該讀為“忠信”,4的“忠仁士”就應該讀為“忠信士”,“忠信士”就是“忠信之士”,《墨子·尚賢下》說:“凡我國之忠信之士,我將賞貴之,不忠信之士,我將罪賤之。”[15]5的“忠仁吉”就應該讀為“忠信吉”。《左傳·文公十八年》有“孝敬忠信为吉德”的話,就相當於印文“忠仁(信)吉”。6的“忠仁思士”的“思士”可以有兩種解釋,一種解釋是“士”字不破讀。秦印中的“思”字綜合諸多辭例考慮,可以歸納出有“愛惜”“敬慎”的意思,[16]因此“思士”猶言“愛士”。早期典籍“愛士”的說法很常見,《呂氏春秋》還專門有《愛士》篇可證。一種解釋是將“士”字破讀為“事”。孫家潭先生《大風堂古印舉》第二章“私印”第一節“戰國、秦漢魏晉南北朝”下52C“秦代四字箴言印一組”解釋“忠仁思士”印說:“印文未見出典。‘忠仁’,即指傳統禮教,‘士’作‘事’,古時兩字相通。‘忠仁思士’即‘忠仁思事’,是說忠、孝、仁愛是想事、做事的原則。”[17]雖然釋義不可靠,但是認為“士”讀為“事”却是可取的。“士”“事”聲韻皆同,從西周金文開始就可相通,馬王堆帛書中亦有不少“士”“事”相通的例證。[18]如此“思士”就是“思事”,即“敬慎公事”的意思。综合考量,读为“思事”似乎比读为“思士”可能性更大。秦印中還有“思言”印,“思言”的“思”也是敬慎的意思。秦印中“敬事”印很常見,“思士(事)”應該與“敬事”含義接近。
秦印中有如下之印:
盛世成信公眾號“秦印——四字吉語集萃”
印文為“忠信思事”。我們認為“忠仁思士”就是“忠信思事”,即“仁”讀為“信”,“士”讀為“事”。這兩種印內容其實並無不同。
秦印中既有“思事”印和“敬慎思事”印:
《秦代印風》
《珍秦齋藏印—秦印篇》
《盛世璽印錄》
又有“思士”印:
《秦代印風》
《珍秦齋藏印—秦印篇》
我們認為“思士”也應該讀為“思事”。
秦印中有“正行治士”印和“治士”印:
《秦代印風》
《珍秦齋藏印—秦印篇》
“治士”也可以有兩種解釋,一種即“士”字不破讀,“治士”就是“治理士”,“治士”一語見於早期典籍《孟子》。《孟子·梁惠王下》:“曰:‘士師不能治士,則如之何?’王曰:‘已之。’”[19]一種解釋是“士”字破讀為“事”,“治事”就是辦理公事。“治事”一語多見於早期典籍,如《管子·法禁》:“修行則不以親為本,治事則不以官為主。”[20]《管子·心術下》:“治心在於中,治言出於口,治事加於民。”[21]《國語·晉語》:“上貳代舉,下貳代履,周旋變動,以役心目,故能治事,以制百物。”[22]《韓非子·八說》:“以愚人之所惛,處治事之官而為其所然,則事必亂矣。”[23]《呂氏春秋·士節》:“賢主勞於求人,而佚於治事。”[24]《大戴禮記·子張問入官》:“故佚諸取人,勞於治事;勞於取人,佚於治事。”[25]最為貼切的例子是睡虎地秦簡《為吏之道》的“凡治事,敢為固,謁私圖,畫局陳棋以為耤。”[26]比較看來,讀為“治事”明顯要優於“治士”。“正行治士(事)”印的內容,是“端正行為辦理公事”的意思。《晏子春秋·景公問君子常行曷若晏子對以三者》有一段說:“對曰:‘衣冠不中,不敢以入朝;所言不義,不敢以要君;行己不順,治事不公,不敢以蒞眾。衣冠無不中,故朝無奇僻之服;所言無不義,故下無偽上之報;身行順,治事公,故國無阿黨之義。三者,君子之常行者也。’”[27]文中的“行己不順,治事不公”和“身行順,治事公”正可拿來做“正行治士(事)”的注腳。
秦印有下列之印:
《風過耳堂秦印輯錄》
《珍秦齋藏印—秦印篇》
印文為“兼仁”二字。未見過以往對印文“兼仁”二字的解釋,早期典籍也沒有“兼仁”的說法。《墨子·貴義》說:“子墨子曰:‘今瞽曰:“钜者白也,黔者黑也。”’雖明目者無以易之。兼白黑,使瞽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曰瞽不知白黑者,非以其名也,以其取也。今天下之君子之名仁也,雖禹湯無以易之。兼仁與不仁,而使天下之君子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曰天下之君子不知仁者,非以其名也,亦以其取也。”[28]文中“兼仁與不仁”中的“兼仁”,與“兼仁”印中的“兼仁”說的顯然不是一回事。我們認為“兼仁”印的“仁”也應該讀為“信”,而“兼”字則應讀為“廉”。“廉”從“兼”聲,長沙馬王堆漢墓帛書乙本《老子》《足臂十一脈灸經》和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六博》中的“廉”字就都借“兼”字為之。[29]《風過耳堂秦印輯錄》有“陳壽之印?陳廉君印”,《十鐘山房印舉》18?5有“王廉君印”,《齊魯古印攈》49頁有“周兼君”印,“兼君”就是“廉君”。[30]因此“兼仁”就是“廉信”。“廉信”見於《墨子》。《墨子·雜守》:“吏侍守所者才足,廉信,父母昆弟妻子又在葆宮中者,乃得為侍吏。”[31]“廉”“信”也可以相對並分說,如《說苑·立節》:“成公趙曰:“廉士不辱名,信士不惰行,今吾在阿,宋屠單父,是辱名也。”[32]“廉信”又作“信廉”,《商君書·賞刑》:“所謂壹教者,博聞、辯慧、信廉、禮樂、修行、群黨、任譽、清濁。”[33]《淮南子·兵略》:“夫仁勇信廉,人之美才也,然勇者可誘也,仁者可奪也,信者易欺也,廉者易謀也。”[34]“廉信”就是“剛直忠信”的意思。
秦印中還有“兼”字印:
《十鐘山房印舉》3·8
此“兼”字印既可能是姓名私印,也可能是吉語格言印。如果是吉語格言印的話,“兼”字大概也應該讀為“廉”。
秦印有如下之印:
《中國璽印集萃》
印文為“貴仁”二字。早期典籍中既有“貴仁”的說法,也有“貴信”的說法。“貴仁”如《韓非子·五蠹》:“仲尼,天下聖人也,修行明道以遊海內,海內說其仁,美其義,而為服役者七十人,蓋貴仁者寡,能義者難也。”[35]《呂氏春秋·不二》:“聽群眾議以治國,國危無日矣。何以知其然也?老耽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廉,關尹貴清,子列子貴虛,陳駢貴齊,陽生貴己,孫臏貴勢,王廖貴先,兒良貴後。”[36]《大戴禮記·保傅》:“《學禮》曰:帝入東學,上親而貴仁,則親疏有序,如恩相及矣。帝入南學,上齒而貴信,則長幼有差,如民不誣矣。”[37]《淮南子·本經》:“逮至衰世,人眾財寡,事力勞而養不足,於是忿爭生,是以貴仁。”[38]《淮南子·齊俗》:“性失然後貴仁,道失然後貴義。”[39]“貴信”如《呂氏春秋·當務》:“所貴辨者,為其由所論也;所貴信者,為其遵所理也;所貴勇者,為其行義也;所貴法者,為其當務也。”[40]《六韜·文韜》:“太公曰:凡用賞者貴信,用罰者貴必。”[41]另《呂氏春秋》有《貴信》篇,亦可參照。
戰國古璽三晉印中有“貴身”印:
《古璽彙編》
《古璽彙編》
戰國楚璽又有“貴信”印:[42]
《彔堂摹輯古璽印》
《彔堂古璽印存》
“貴身”以往學界有兩種讀法,一種是“身”字不破讀,就讀為“貴身”。[43]“貴身”一語見於典籍,《淮南子·要略》說:“欲一言而寤,則尊天而保真;欲再言而通,則賤物而貴身。”[44]一種是“身”字破讀,就讀為“貴信”。[45]從三晉璽的用字習慣看,“貴身”還是應該讀為“貴信”為好。吉語格言璽也有延續性,從《呂氏春秋》有《貴信》篇來看,將上引秦“貴仁”印讀為“貴信”,也是很合適的。
秦印有如下之印:
《秦代印風》
印文第一字或作為不識字處理,或釋為“栖”。王輝、程學華兩位先生所撰《秦文字集證》()“栖仁”印下解釋說:“《論語·述而》:‘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何晏《集解》:‘依,倚也。’依與栖義近,故‘棲仁’應即《論語》之‘依於仁’。”[46]按釋該字為“栖”似不可信,相關的解釋也不妥。考察秦文字中“西”字的寫法皆與此相差太大,無由比附。我們懷疑這個字就是“相”字或其變體,所从之“目”中的一豎也可能是剔繡時誤剔所致,需要目驗。印文“相仁”可以讀為“相信”。“相信”就是“互相信任、互相守信”的意思。秦印中還有“相教”“相思”“相念”等印,“相”字用法與此相同。當然這只是一個推測,聊備一說,附此待考。
二
秦印中還有如下之“仁士”印:
《珍秦齋藏印—秦印篇》
《鐵齋藏古璽印》
《中國璽印集萃》
《陝西新出土古代璽印》
典籍有“仁士”的說法,如《呂氏春秋·禁塞》:“世有興主仁士,深意念此,亦可以痛心矣,亦可以悲哀矣。”[47]《墨子·耕柱》載高石子謂:“昔者夫子有言曰:‘天下無道,仁士不處厚焉。’”[48]《說苑·尊賢》:“隨會對曰:“為人君而忍其臣者,智士不為謀,辨士不為言,仁士不為行,勇士不為死。”[49]也有“信士”的說法,如《管子·乘馬》:“是故非誠賈不得食于賈,非誠工不得食於工,非誠農不得食于農,非信士不得立於朝。”[50]《荀子·王霸》:“曰:援夫千歲之信法以持之也,安與夫千歲之信士為之也。人無百歲之壽,而有千歲之信士,何也?”[51]《淮南子·詮言》:“天下非無信士也,臨貨分財必探籌而定分,以為有心者之于平,不若無心者也。”[52]《說苑·立節》:“期年,宋康公病死,成公趙曰:“廉士不辱名,信士不惰行,今吾在阿,宋屠單父,是辱名也。”[53]
這些“仁士”印中的“仁士”,是應該讀為“仁士”,還是應該讀為“信士”呢?這還頗費斟酌。如果按照李家浩先生讀秦印“忠仁”“中仁”為“忠信”的說法,似乎也應該讀秦印“仁士”為“信士”。
戰國古璽中也有很多“信士”印:
《古玉印精粹》25
《古璽彙編》
《古璽彙編》
《古璽彙編》
《古璽彙編》
《古璽彙編》
《古璽彙編》
《古璽彙編》
分別作“士”“身(信)士”和“士”。第一例印文中“信”字所从“千”旁寫得有些傾斜,不易辨認。[54]
這些“信士”印與秦的“仁(信)士”印也應該有承續關係。
秦印中還有如下“正行仁士”印:
《鴨雄綠齋藏中國古璽印精選》
“正行仁士”也應該讀為“正行信士”。“正行”與“信”的關係很密切,《說苑·立節》說:“杞梁、華舟曰:‘去國歸敵,非忠臣也;去長受賜,非正行也;且雞鳴而期,日中而忘之,非信也。’”[55]文中即“正行”與“信”並提。
漢印中也有名“仁士”的:
《虛無有齋摹輯漢印》2
《虛無有齋摹輯漢印》
《璽印集林》
《中國璽印集粹》
《吉金齋古銅印譜》(綫裝本)1·29
漢印中的一些兩面印中也有名“仁士”的:
《西泠印社古銅印選》29
《蘇州博物館藏璽印》
《璽印集林》
《鑒印山房藏古璽印菁華》
《虛無有齋摹輯漢印》
《十六金符齋印存》
這種兩面印中出現“仁士”一名的習慣,可能從戰國時期就開始了。戰國古璽中有如下一方印:
《古璽彙編》
印文為“事”“千在”。“千在”兩字,徐在國先生讀為“信士”,很可能是正確的。如果漢代兩面印中的“仁士”也讀為“信士”話,則徐在國先生所釋的這方“千(信)在(士)”印,就應該是漢代兩面印中有“信士”一名的時代更早的例證。
這些漢印中的“仁士”,能否也讀為“信士”呢?按理說是不應該讀為“信士”的,因為秦漢用字習慣不會完全相同,秦文字可以讀“仁”為“信”,漢代却不大可能還延續這一習慣。可是如果讀為“仁士”,說跟秦印“仁(信)士”之間不存在任何聯繫,恐怕也難以解釋。“仁士”意為“有德行的人”,“信士”意為“誠實可信的人”,為後代起名為“仁士”,意為“有德行的人”,總感覺似乎不夠謙虛。而為後代起名為“誠實可信的人”,即“信士”,却再正常不過了。能否是漢人把還保留有秦的用字習慣、應該讀為“信士”的“仁士”按字面理解,從此將錯就錯,於是才出現“仁士”的呢?這種可能似乎也不能完全排除。
馬王堆帛書《五十二病方》有一段說:
某穨(?)巳(已),敬以豚塞。以為不仁,以白□/縣茅比(?)所,且塞壽(禱),以為□□/
文中的“不仁”馬繼興先生以為“指痿痺”,“係影射?病的偏疝症狀而言。”[56]陳劍先生指出“不仁”應讀為“不信”,“以為不仁”就是“以為不信”,[57]這是非常正確的。關於《五十二病方》一篇的時代,王輝先生在《秦文字編》後記中說:“馬王堆帛書中的《五十二病方》《足臂十一脈灸經》《陰陽十一脈灸經》甲、《脈法》《陰陽脈死候》等書法秀麗,字體近篆,用‘殹’不用‘也’,竹字作,[58]與楚文字同,學者多以為‘寫於秦始皇稱皇帝期間’。”如果這個判斷不錯,那麼這個用“仁”為“信”的例子,也屬於秦的用字習慣的例子。
馬王堆漢墓帛書《戰國縱橫家書》五“蘇秦謂燕王章”有一段說:
“廉如伯夷,乃不竊,不足以益國。臣以信不與仁俱徹,義不與王皆立。”王曰:“然則仁義不可為與?”對曰:“胡為不可。人無信則不徹,國無義則不立。仁義所以自為也,非所以為人也。”
文中第一個“仁義”,馬王堆帛書整理小組《戰國縱橫家書》注釋謂:“‘仁義’疑當作‘信義’。前面說‘信不與仁俱徹,義不與王皆立’,後面又說,‘人無信則不徹,國無義則不王’,都講信義可證。”第二個“仁義”,馬王堆帛書整理小組《戰國縱橫家書》注釋謂:“仁義疑也應作信義。《燕策》蘇秦章作:‘信行者所以自為也。’”[59]這兩個“仁”用為“信”的例子,不知道是偶爾寫誤,還是因為《戰國縱橫家書》是漢初作品,因而難免受到秦代用字習慣的影響所致。
從以上兩個“仁”用為“信”的例子可知,在秦末漢初,還有以“仁”為“信”的用字習慣,這說明把漢代璽印中的“仁士”讀為“信士”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總之,關於漢代璽印中的“仁士”到底該讀“仁士”,還是應該讀“信士”,看來還需要有新資料的證明或進一步深入的研究。
秦印中有如下之印:
《二十世紀出土璽印集成》二—SY—
原釋為“士仁之印”,不一定對。我們認為也可能應讀為“士之仁印”,“仁”在此也讀為“信”。漢印中有很多“姓名+信印”的例子,不知道這個“士之仁(信)印”是否與此相類。
秦印中還有如下之印:
《盛世璽印錄》
《秦代印風》56
一方是一個肖形加一個“仁”字,一方是在名字下有一個肖形加一個“仁”字。“仁”字在此既有可能用為印主人的名字,也有可能應讀為“信”,即表示“印信”的“信”。這一說法是否成立,還需進一步的證明。
三
因为秦印中“信”字和“仁”字都很常见,同時又有“中信”和“忠信”印,所以在很長時間裡,學術界對李家浩先生提出的秦印中的“仁”可讀“信”之說似乎並不相信。大家只承認“審”和“忠”的“”字可以讀“信”,對“仁”字可以讀“信”却始終持懷疑態度。可既然承認“審”應讀為“審信”,“忠”和“中”應讀為“忠信”,作為“信”字異體的“”字結構明確為从“言”“仁”聲,這就說明“信”與“仁”音近,可以相通,如此將“忠仁”讀為“忠信”不就很順理成章了嗎?却為何一直無人相信呢?
通過我們以上對除李家浩先生已經指出的“忠仁”和“中仁”印之外的其他帶“仁”字秦印的釋讀,我們發現秦印印文中的“仁”字,大都可以讀為“信”或有可能讀為“信”。尤其是從吉語格言璽有延續性這一點出發,我們發現古璽中有“忠信”印,但沒有“忠仁”印,而秦印中有“忠仁”印;古璽中有“信士”印,但沒有“仁士”印,而秦印中有“仁士”印;古璽中有“貴信”印,但沒有“貴仁”印,而秦印中有“貴仁”印。這些似乎都表明秦印中的“忠仁”印就是“忠信”印,秦印中的“仁士”印就是“信士”印,秦印中的“貴仁”印就是“貴信”印。還有像“兼仁”讀為“廉信”,是個限制性很强的讀法,不大可能另有其他答案。因此,將這些秦印中的“仁”字也讀為“信”,就為當年李家浩先生的說法提供了有力的證明和補充。
其實在秦文字中,不光印文中的“仁”字可以讀為“信”,在秦簡中也有“仁”讀為“信”的例子,如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和《法律答問》有如下一段簡文:
行傳書、受書,必書其起及到日月夙暮,以輒相報也。書有亡者,亟告官。隸臣妾老弱及不可誠仁者勿令。書廷辟有曰報,宜到不來者,追之。行書
文中“不可誠仁”的“誠仁”《睡虎地秦墓竹簡》一書注釋謂:“意應為不足信賴。”[60]陳劍先生指出“誠仁”的“仁”應該讀為“信”。[61]方勇先生的《秦簡牘文字編》在“誠仁”的“仁”字下標註:“疑通信”。[62]按陳劍先生的意見無疑是正確的,所謂“誠仁”顯然就應該讀為“誠信”。
北京大學藏秦簡《公子從軍》篇中也有多個“仁”字:
牽聞之曰:朝樹梌(豫)樟,夕楬其英。不仁先死,仁者百嘗,交仁等也俱死……堂下有杞,冬產(生)能能。先為不仁,從公子所過入,以公子之故。不媚……之,今公子從(縱)不愛牽之身,獨不謉(愧)虖(乎)?公子何之不仁,……孰為不仁,愛人不和,不如己多。愛人不謉(愧),如南山北(崩)壞,壞而隄之,愛必毋(無)數。公子不仁,千車萬負。牽非敢必望公子之愛,牽直為公子不仁也……[63]
文中出現一處“交仁”,一處“仁”,六處“不仁”。對於這些“仁”字,整理者都是按本字讀之。我們認為這些“仁”字也應該讀為“信”。其中“交仁”就應該與秦印中的“交仁”一樣讀為“交信”,“交信”就是“互相守信諾”之意。其他的一處“仁”和六處“不仁”,也都應該讀為“信”和“不信”。文中“不仁先死,仁者百嘗,交仁等也俱死”,說的大概是“不守信諾的人會先死,守信諾的則會長壽,互相守信諾就應一起死”的意思。
從《公子從軍》的內容綜合分析,可知“牽”是公子的情人,後來公子娶妻,不再理會牽,但牽却一直癡心不改。[64]很顯然,當初公子一定曾和牽有過海誓山盟的許諾,有過終生廝守的誓言,因此當公子改變初心,始亂終棄之後,牽才會不斷質問指責公子的“不仁(信)”。按理男女情人間的感情,一般情況下是不會牽涉到“仁”或“不仁”的,而私許終身,情定永遠,這猶如私下簽訂盟約,涉及到的一定是“信”與“不信”的問題,所以文中才會在牽質問公子的話中出現如此多的“不信”。這個“不信”,當然是指公子違背誓言,拋棄當初曾保證終身廝守的情人這件事而言。典籍中涉及到愛情記載的如《楚辭·九歌·湘君》有“交不忠兮怨長,期不信兮告餘以不閑。”之句,《詩經·國風·大車》有“谷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之言,其中都提到了“不信”,可以作為參考。夫妻結縭,近似互相簽訂合同,定下盟約,同樣需要守信。《列女傳》“陳寡孝婦”條載夫行戍,臨行托其婦贍養其母,後夫死不還,婦之父母憐婦早寡,意令其再嫁,被婦嚴拒,且謂:“棄托不信,背死不義”“許人以諾而不能信,將何以立於世!”[65]《列女傳》“梁寡高行”條載梁地名高行之婦貌美,但夫早死,梁地貴族多想娶之,高行嚴拒並言:“婦人之義,一往而不改,以全貞信之節。今忘死而趨生,是不信也。見貴而忘賤,是不貞也。棄義而從利,無以為人。”[66]這兩個故事中的兩個女人對“信”的固執和堅守,與北大秦簡《公子從軍》中牽對公子“不仁(信)”的罵詈和問責,正好可以對照參看。
以上我們對秦印中的“仁”字和部分秦漢簡中的“仁”字的讀法進行了一些分析和論證,得出了秦印中的“仁”字有很多都應該讀為“信”或可能讀為“信”,秦漢簡中也有個別“仁”字應該讀為“信”的結論。
秦文字中的“仁”字為何會用為“信”字呢?
古文字中的“仁”字和“信”字從戰國時期開始就產生糾葛。“仁”字是從“人”字分化出的一個字,兩橫就是分化符號,這與從“竹”字分化出“竺”字的分化手段很像,同時還保留著分化母字的讀音,即以“人”為聲。而“信”字雖然據《說文》講是“从人从言”會意,其實以我們對古文字構形的了解,顯然也是从“人”為聲的,因此從聲音上看,“仁”和“信”本來就都从“人”得声。上古音“仁”在日紐真部,“信”在心紐真部,韻部相同,聲母日紐與心紐相通的例子很多,從音理上講,按鄭張尚芳先生的構擬,“仁”字是“*nj-”,“信”字是“*sn-”,聲基都是“n”,故音近可通。古代从“襄”和从“需”得聲的字分屬日母和心母,就體現了日母和心母之間的相通關係。
戰國文字中的“信”字有很多形態,其結構分別作“信”“”“”“”“”“”“忎”“”“”“”“”“躳”“”“”。其中“”形或作“”,所从“心”旁與“口”字寫得很像,“千”與“人”形更像,於是就產生了《說文》信字古文“”這種形體。《說文》“从言从心”的信字古文“”在古文字中從未出現過。以上所列“信”字的全部寫法,除了“”形之外,義符就是“言”“口”和“心”,因為“信”既是一種思想觀念,又是需要通過“語言”表述出來的,所謂“言而有信”是也。而“信”的聲符就是“人”“千”“仁”和“身”。“仁”是從“人”分化出的一個字,讀音自然相近。“千”字也是從“人”字加一橫為區別符號分化出的一個字,古音在清紐真部,與“信”字讀音很近。“身”字古音在書紐真部,與“人”和“仁”古音也很近。“身”字用為“信”,而“信”字古代經常用為“伸”,“伸”字古音就在書紐真部。
以上“信”字諸種結構中,如果從地域上分,大概“信”“”屬秦,“”“躳”“”屬三晉,“”“”屬齊,“忎”“”“”“”“”屬楚,“”“”屬三晉和楚共有。“躳”“”按李家浩先生的解釋為“同義換讀”,即“躳”用為“身”。“”从“心”从“竆”,“竆”从“躳”聲,如果“躳”相當於“身”,則“”其實就相當於“”,“”就相當於“”。
李家浩先生在談到“身”字作“”形的例子時,指出“身”的右側加有兩短橫,與“仁”字結構相同,這兩短橫也有可能是表示區別於“身”字而仍因“身”字以為聲的標記。還指出“此字是否就是‘仁’字的另一種寫法,有待進一步研究。”[67]這一說法很有啟發性。古代“人”與“身”音義皆近,《爾雅·釋詁上》“身,我也”郝懿行《義疏》謂:“身之為言人也。”[68]《荀子·勸學》“謹順其身”王先謙《集解》引郝懿行說:“身猶人也。”[69]《詩·小雅·何人斯》“不見其身”,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謂:“魯身作人。”[70]三晉的“”字或作“”(信安君鼎),“”字作“”(《古封泥集成》19),如果把“身”字看作“人”,則“”字所从身字右邊的兩小橫就如同“仁”字的兩小橫,“”字所从的“躳”字的两个“口”也不妨看成相當於“仁”字的兩小橫,如此一來,“”“”兩形就都可以看成从“言”从“仁”的“”。
楚文字中的“忎”“”“”“”“”“”諸形用為“仁”,關於“忎”“”兩形與齊文字中的“”“”兩形到底該釋為“信”還是該釋為“仁”,學術界有不同意見。《說文》將“忎”當作“仁”字古文,而“”形與“忎”形構形接近,按理也應該是“仁”字古文。可是“”形在楚用為“仁”字,在三晉却用為“信”字。“”在楚用為“仁”字,可是“”的聲旁“”在三晉却用為“信”字。這與秦的“信”字或作“”,又以“仁”為其聲旁正好可以類比。
從以上“信”的各種異體和用法可以看出,戰國文字中“信”和“仁”兩字聲音相近,可以相通,形體上也是經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糾纏不清。這些都是秦文字“仁”用為“信”這一用字習慣的客觀基礎。
“”這類寫法只見於秦文字。秦文字“信”字寫作“从言从仁”,以“仁”為聲,前邊已說過,這體現了“仁”“信”音近這一點。因此在秦文字中“仁”可用為“信”,顯然也是繼承了戰國文字中“仁”“信”兩字糾纏不清的實際狀況。至於秦文字中已經廣泛地使用“信”字,為何還用“仁”字來記錄“信”字,這其實也不難理解。這正如秦文字已經廣泛使用“事”字了,但還是經常借“士”為“事”一樣,這是文字使用上處於尚未穩定時的一種常態。
注釋
[1]李家浩:《從戰國“忠信”印談古文字中的異讀現象》,《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年第2期,第9—19頁。查《十六金符齋印存》十頁並無“仁士”印,只有一二六頁有漢印“王安·仁士”印,相信李家浩先生所指不會是該印。不知是李家浩先生記錄有誤,還是用了該書另外的版本,不論是什麼原因,李家浩先生所指應該是本文附圖1這類“仁士”印。
[2]李家浩:《從戰國“忠信”印談古文字中的異讀現象》,《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年第2期,第12頁。
[3]王輝、程學華:《秦文字集證》,藝文印書館,年,第頁。
[4]王輝、程學華:《秦文字集證》,第頁。
[5]王輝主編:《秦文字編》,中華書局,年,第頁。
[6]黃德寬主編:《古文字譜系疏證》,商務印書館,年,第頁。
[7]“盛世成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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