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李葆嘉《荀子的王者制名论与约定俗成说》（节选）

1《荀子?正名》中有这样一句话:“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则谓之不宜。”语言学上的“约定俗成”说，一般人都认为就来源于此。现引几处通行的解释如下：

(一)《辞海?语词分册》在“约定俗成”条下引荀子说，解释为“事物的名称是据人们的共同意向(引文内着重号系引者所加，下同)而制定的，因而为人们承认和遵守”。

(二)《语言学史概要》(岑麒祥著，年)中说:“(荀子)知道名是有社会性质的，事物与名称之间本来并没有自然和必然的关系，用什么名称来指什么事物完全决定于社会的自由选择。这是语言学里面的一个基本原则，想不到这个道理早于千多年以前已由荀子明白指出。”

(三)《中国语言学史》(王力著，年)把荀子的这段话译为“事物的名称，无所谓合理不合理，只要人们共同约定就行了，约定俗成的是合理的，不合于约定的名称就是不合理的”。

(四)邢公畹《谈荀子的“语言论”》(载年8月16日《人民日报》)认为荀子这段话“大意是说，词跟所代表的事物之间并没有固定的、必然的关系，社会约定了管这件事物叫个什么就叫个什么了。…这里值得重视的还不在于他能正确地解决在古希腊争辩了几百年的问题(称谓事物是按本质还是按规定一一引者)，而在于他指出语词成立的社会因素。“社会”这个术语，荀子称为“群”，所谓‘人之生不能无群’。关于‘群’的理论，可以看他的《王制》《富国》两篇”。

众多的语言学若作中都作如是理解，此不赘引。这种解释的权威性和公认性，使荀子的约定俗成说成了语言学的一条公理，可以与索绪尔的符号任意性原则媲美（这里姑且不去讨论任意性原则的片面性与神秘色彩）。然而。把荀子的“约定俗成说”解释为“社会的自由选择”、“人们的共同约定”，符合荀子《正名》篇中的本来思想吗？答案是否定的。这样解释背离了《正名》篇中的原义。

2

邢先生在上引文章中指出:“《正名篇》的写作目的在于阐明语言的社会实践，是直接为政治服务，而不是为了语言教学。”这是正确的。要对荀子的(而不是今人的)约定俗成说有比较接近(而不是背离)作者原义的理解，就不能不对荀子的“直接为政治服务”作一考究。

战国时代，百家争鸣，思想活跃，众说纷纭。荀子根据自己的政治主张和学术思想，力倡“名定实辨”出于王庭。他叹息世无圣王制名:“今圣王没，名守(即名约，名的制定一一引者)慢，奇辞起，名实乱，是非之形不明”。于是他盼圣王起，定名辦实，说道:“若有王者起，必将有循于旧名，有作于新名”，“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实辨……”。由此可见，荷子的主张是王者制名。王者制名的事业分两个方面，“有循于旧名，有作于新名”，一为审定先王所定之旧名，一为制定新名。并非是什么“依据人们的共同意向”，“只要人们共同约定”，“让会约定了管这件事物叫个什么就叫个什么了”，以及“社会的自由选择”等等。“约定俗成”这一过程的主导者是谁呢？不是《王制》《富国》中的“群”（社会），而是《正名》篇中反复出现的“王者智人”。从下面几句荀子的原话中可以明白地看出这一点：

“后王之成名，刑名从商，爵名从周，文名从礼。”“是散名之在人者也，是后王之成名也。”“故知者(王者所任用的智者)为之分別制名以指实。”“(王者)然后随而命之…”“此制名之枢要也。后王之成名，不可不察也。

与之相反，荀子对擅作名者是深恐痛绝的。他不止一次地说，“故析辞擅作名以乱正名，使名疑惑，人多辨讼，则谓之大好，其罪犹为符节度量之罪也”，“凡邪说辟言之离正道而擅作者，无不类于三惑者矣(惑于用名以乱名者，惑于用实以乱名者，惑于用名以乱实者)”。在荀子眼中，定名辨实，非民间所应为，当与符节度量一样，由王廷颁定。私自作名，“名”是邪说辟言，“人”要绳之以法。为了维护王者制名的权威，剪除“异端邪说”，荀子甚至要诉诸刑罚，这哪里有一点“社会自由选择”、“人们共同约定”的影子。

退一步说，如果这种制名有什么社会性的话，那么这种社会性，在荀子看来，大概只会是王权性，而绝不会是民众性。使用语言的芸芸众生只能是俯首听命，奉守王法，而不应有定名辨实的权利。因为荀子的王者制名论的实质，就是为了使其民不作奇辞，老老实实，听从使唤，谨守法令。荀子是这样说的：

“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实辨，道行而志通，则慎率民而一焉。……故其民莫敢托为奇辞以乱正名，故其民恋恋则易使，易使则公。其民莫敢托为奇辞以乱正名，故壹于道法而谨于循令矣。如是则迹长矣。迹长功成，治之极也。是道于守名约之功也荀子认为只有这样，王者才可迹长功成，天下大治。

相关阅读傅杰：苏联语言学史一页“聪明人”的语言怎样塑造着愚者的思维？话语可以操控人的思想，但话语又是谁在操控呢？对“语言符号的任意性”的质疑汉语拼音是怎样诞生的？70年语言生活大事记现代汉语规范化的标准是什么狗听懂的是你的语言还是语气？个单词量，汪界语言王者炼成记

转载请注明:http://www.daoqicar.com/xzpj/16453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