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

作品ll年抱犊杂志第六期

发布时间:2020/10/22 18:00:11   点击数:

新秀登场

本期新秀:王善鹏

作品:归梦醒来是乡愁(散文)

寂寞荀子(散文)

白发兰陵(散文)

中兴阁随想(散文)

寂寞王思衍(散文)

评论:沉甸甸的厚土——读王善鹏散文集《乡关何处》房子

本期的新秀登场推出的是我市市中区的王善鹏先生。

说是新秀,其实是老作者了。去年善鹏先生在本刊刊发过散文《迷失的乔家屯》。本期在新秀登场栏集束推出,以示本刊对他作品的看好和重视。

王善鹏先生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枣庄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枣庄市市中区作协副主席。现居我市市中区。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来枣庄工作,一直没有离开枣庄。他长期从事企业财务管理工作,从年开始,利用工作之余坚持文学创作。截止目前已在各类报刊发表作品数十篇,并出版个人散文集《乡关何处》等。

一个人的回望与成长,一个人的灵魂与精神,在于他的寻根意识,在于他从一片蕴藏着深厚历史的沃土里汲取的养分,融化到自己的血液里。由于他长期生活在农村的缘故,他对人间烟火中的众生苦楚和不幸,有深切、透彻的领悟。

善鹏的文字是诚恳的,也是质朴的,他不耍花招,面对着故土和来处,他从容谦逊,纵横开阖,从故乡的一个细节一个眼神或一声叹息切入,去给我们讲述他的寂寞与忧伤,悲痛与哀怜,他把自己的目光深入到兰陵的历史烟尘中,梳理那片土地上历史人物的命运沉浮和思想与文明渊源,通过这些在中国历史上叱咤风云、顶天立地的人物,去发现那里沉淀下来的人文内涵,他的思古幽情依托着故土,散发出浓烈的景仰与缅怀之情,也表达了对故乡土地的省思与厚爱,感恩和敬畏。

本期特选发善鹏先生创作的《归梦醒来是乡愁》、《白发兰陵》《寂寞荀子》《寂寞寂寞王思衍》等一系列以乡愁为主题的散文和房子先生的评论,以帮我们更好理解善鹏的作品中隐藏的深意和他那颗对故土浓烈的挚子之心。

作者简介:王善鹏,山东兰陵人,现居枣庄。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枣庄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枣庄市市中区作协副主席。著有散文集《乡关何处》(中国戏剧出版社),长篇小说《大河激流》在《枣庄日报·市中新报》连载。自年以来,在各类报刊及专辑发表小说、散文一百余万字。

作品:

归梦醒来是乡愁

是因为看了民俗专题片《梦回台儿庄》的缘故吧,如今已是盛夏时节,繁花满眼,心头却常常想起文天祥的两句诗:“江湖行客梦,风雨故乡情。”而今自身也算是江湖行客,纵无风无雨,乡愁也会不时袭来。不同的是,古人思乡常常是“欲归归不得”,而今我却是归得看不得;古人“近乡情更怯”,是怕看见物是人非的伤悲,而今怕还乡,是难以承受人非物也非的伤痛。

我的故乡兰陵镇桥头村,紧挨着台儿庄的边缘,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期依然是茅檐竹篱,鸡鸣犬吠。童年的老屋里,除了奶奶咿咿呀呀的纺车声外,还会有爷爷静静地编织草鞋,编好的草鞋一双双整齐地挂在墙上。

老屋的墙被烟火熏得漆黑,屋顶上挂满了蜘蛛网,奶奶说网子越厚,日子过得就越红火。腊月二十四扫尘时,奶奶常常踮着小脚,指指划划地这不让动那不让动。所以老屋的梁上黑里透亮,奶奶每次看着屋顶上那些横七竖八的蜘蛛网,总是会心地一笑。

老屋的门外有棵老槐树,每年的二月二,爷爷用粪箕子装了草木灰,在老树下的场地上一圈圈地画圆,爷爷说是打囤子。奶奶准备好了五谷杂粮,等爷爷把圆圈画满,奶奶就会把五谷杂粮郑重地埋入“囤子”中间。这时候,爷爷奶奶都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今年又是好收成。

天气稍暖一些了,孩子们常常会聚在槐树下听冒爷爷拉呱。冒爷爷总有讲不完的故事,一边拉呱一边用手比划着,有时候脚也不闲着,说到精彩处,便手舞足蹈。当冒爷爷讲到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时,他用右手打着自己的下巴,发出关公的赤兔马“哒哒哒”的马蹄声,大伙笑得前仰后合。

老冒爷爷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磕掉旱烟锅里的烟灰,来一句“欲听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然后起身就走,惹得小伙伴们死磨硬缠,不让他离去。冒爷爷欲走还留,其实这是他吊孩子们胃口惯用的招数。

老槐树不远处有一棵楝子树,那时孩子们喜欢传唱一首儿歌:

小家雀儿,

扑楞楞,

俺上姥娘家过一冬。

姥娘疼,

妗子瞅,

妗子妗子你别瞅,

楝树开花俺就走。

其实童年的记忆里,妗子是十分疼我的。但每逢看到那棵楝树开出一串串紫色的花时,我那幼小的心里依然会弥漫起无端的忧伤。多少年过去了,至今看不得楝树开花,每到春暖花开时,我就躲着楝树走,生怕再勾起那苦涩的回忆。于是,楝树花成了我一生的痛,成为那个特殊岁月里苍凉的花朵。

“楝树开花俺就走”,是因为楝树一开花,春天那漫长的饥饿就要结束了,遍野金黄的小麦可以直接用手搓来吃了,村头打麦场的碌碡声和“喝喽(号子)”声也即将响起来了,小孩子也都离开姥姥家帮着大人忙麦收了。

至今还记得,村前那一望无际的田野里,飘来的那哀婉嘹亮的耙地号子,声声入耳,荡气回肠;听着打麦场上咿咿呀呀的碌碡声,声声入魂,如醉如痴。

如今,青黄不接的春荒已不存在,饥饿早已远去,可我的故乡,我故乡的孩子们,真的因此而比我的童年更加幸福了吗?

所以,看《梦回台儿庄》,最让我心中阵阵作痛的是那句:“我魂牵梦绕的故乡,我温柔而又狂放的故乡,你是否还是旧时模样?”

我的乡愁不是古人的“千里关山千里念”,我住的这座城市去故乡自驾车不过三十分钟的路程,可除了十二分思念父母之外,我真的不愿回去。

今天的桥头村,已经不是我梦里的故乡。那里已没有了清清的河水,静静的小巷;已没有了悦耳的蝉鸣,扑鼻的花香;农药的滥用让孩子们很难再看到美丽的蝴蝶;除草剂的使用让满溪洁白的荠菜花和遍地清香的“野蒜”了无影踪。更不用说那家家户户冰冷坚硬的水泥宅院,不仅仅失去了茅檐竹篱的清雅,同时失去的还有邻里之间的互通有无和嘘寒问暖……

花自飘零水自流,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故乡和所有的异乡一样,谁也挡不住她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只是在前行的路上,是否应该时时回首,看一眼有没有丢下了不该丢下的行囊。

所以,一次次归乡梦,归梦醒来是乡愁。

寂寞荀子

荀子很寂寞,也很无奈,从他那荒凉的陵墓可以看得出来。

小时候常去姥娘家,每次去外婆家的路上,必在一个杂草丛生的土丘上玩耍一阵。年龄稍大一些时,问大人土丘是何物,被告知是财主的坟墓。直到上初中,才惊讶的知道,那个土丘是荀子墓。当再去外婆家路过土丘时,内疚之心油然而生。

在我名不见经传的故乡,竟沉睡着一位影响了中华民族一代又一代炎黄子孙的圣贤,这使我感到自豪,随即又不安起来。

我开始埋怨家乡的父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有如此显赫的人物,我们既没有尽地主之谊,更没有表现出鲁南人的热情好客。而是无情地将客人抛到荒山野外。

荀子墓位于兰陵镇东南两公里处,东邻横山山脉,这就注定了荀子墓的地理位置在山麓洼地。荀子墓西邻城南王庄,所谓城,已经不是先生在位时那个曾经辉煌的兰陵城了,如今的兰陵,属于山东省苍山县的一个镇,除了李白在《客中行》里赞誉过的那个美酒厂,还艰难地支撑着兰陵的门面,已经看不出当年兰陵的任何蛛丝马迹了。

荀子墓长满了野草,周围有几棵瘦弱的洋槐,既没有楼阁庙宇,又没有苍松翠柏。逢年过节或许没有人烧香祭奠,至今给人的感觉仍是凄凉。

荀子远离喧嚣,被世间的尘埃湮没。

这使我不禁想起了兰陵的另一位名人,他是被矛盾先生称为“午夜彗星“的近代作家王思玷先生。王思玷先生可谓是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他仅留的几篇作品被族兄王善民先生编入《午夜彗星》。在兰陵,王思玷是名人,甚至胜过荀子。如果你有机会去兰陵,站在西门,一定能看见安放在西山上的王思玷先生的巨型雕像。碑体为大理石做基,像身采用白花岗岩雕镌,雕像正方是著名作家冰心题写的“午夜彗星”四个大字。王思玷先生留中分头,温文尔雅,神采奕奕,面对两公里外长眠的荀子,不知感想如何?

面对一代宗师,王思玷像是在背诵先生的著名篇章:“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生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更像是背诵那篇妇孺皆知的文章:“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王思玷先生的雕像是在地方政协的倡议下,兰陵的仁人志士们自筹资金树立的,雕像下面的石座四周刻满了捐钱人密密麻麻的名字。这不难看出,兰陵人还是挺慷慨的。

兰陵人不仅慷慨,还懂得经营之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这是李白的《客中行》,李白的许多著名诗篇都是酒后有感而发,一生的著作数不胜数,兰陵人对《客中行》却情有独中。兰陵酒的商标上不仅有李白的诗篇,更有李白的头像,并且进行了注册,这难道不是兰陵人的精明!

《客中行》更象广告词,比那个铺天盖地的推销词“相信我没错的”说得更加含蓄而富有内涵。李白为兰陵酒产生的名人效应持久不衰,使兰陵人世代受益。兰陵人把一个酿酒作坊发展成今天的集团公司,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李白功不可没。

兰陵人知恩图报,在美酒厂的办公楼前建起了一座高大雄壮的太白楼,据说这个太白楼的建造施展了兰陵人大胆的想象力,登上太白楼,使人联想到李白当年把酒临风醉卧兰陵的洒脱风采。看得出,兰陵人还是有深厚的文化底蕴的。

相对于李白来说,荀子是个地道的兰陵人,他曾两度就任兰陵令,在位十八年,走遍了兰陵的山山水水,政绩卓著,百姓安居乐业。

宋朝徽宗皇帝非常敬重荀子,曾下令建造荀子庙,荀子庙年久失修,早已倾圮。明朝诗人李晔专程拜谒荀子墓,见荀子墓孤寂荒凉,感慨万千,赋诗一首:

古冢萧萧鞠狐兔,

路人指点荀卿墓。

当时文采凌星虹,

此日荒凉卧烟雾。

卧烟雾,

秋黄昏,

苍苍荆棘如云屯。

野花发尽无人到,

惟有蛛丝罗墓门。

道光21年(年)清政府曾补建荀子墓碑一座,光绪30年(公元年)又立“楚兰陵令荀卿之墓”碑。年被公布为第一批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苍山县革委会另立保护标志碑一座。

我想起了荀子的另一篇文章,“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长,贱而不肯事贵,不肖而不肯事贤,是人之三不祥也。人有三必穷:为上则不能爱下,为下则好非其上,是人之一必穷也;乡侧不若,偝则谩之,是人之必二穷也;知行浅薄,曲直有以相悬矣,然而仁人不能推,知士不能明,是人之三必穷也……”

我定眼看看兰陵人,再次瞻仰荀子墓,竟无言以对。

白发兰陵

光绪年间的《峄县志》上这样描述兰陵:“县东五十里,古鲁之次室邑。城枕陵前,泇水绕其东……今县虽废,独为巨镇,造酒尤甲一方。”

很幸运,我就土生土长在这座“巨镇”里。三岁时就背诵兰陵人妇孺皆会的那首“兰陵美酒郁金香”,但不解其意,以为兰陵的酒很美,遇见金子才香。把一首脍炙人口的名诗曲解成这样,若诗人有知,一定会笑掉大牙的。上学以后老师告诉我李白来过兰陵,听后半信半疑,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李白来做什么?老师见我一脸的疑惑,就解释说,来喝兰陵酒呀。我肃然起敬于老师的学问。但从那时起,家乡对于我来说,除了“玉碗盛来琥珀光”的兰陵美酒以外,就再没有可炫耀的地方了。

直到今年春天,我与几位文友,在同学王毓刚的陪同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兰陵,才对故乡刮目相看。毓刚有心,特意请来兰陵集团工会主席王毓玖先生做向导,他对兰陵的历史文化了如指掌,每到一处都讲解得十分详尽。作为兰陵人,一是惊叹王毓玖先生渊博的知识和超人的记忆力,也为自己对家乡一知半解感到羞愧。在拜谒了荀子墓、萧望之陵园、王思玷纪念碑,参观了王家祠堂以及永安寺遗址之后,我才真切地感受到兰陵这座古城的重量。

站在老态龙钟的白果树下,仰视她疲倦的身躯,体会古城历史的沧桑。见白果树下有老乡们摆设的祭拜贡品,立时有一种神灵笼罩的感觉。这棵老迈的白果树,就是王思玷笔下的《偏枯》里,当做“刘四”家背景的那棵“殿前顶着朵朵如花的嫩白的大白果树”。叫王思玷先生没想到的是,一百年后,唯有这颗白果树还孤单单地站立在这里,也只是靠着剩下一半的树皮支撑着,成了真正的“偏枯”。“刘四”的家还有当做“刘四”家后墙的永安寺已荡然无存。

我们在白果树下徘徊许久,是几位文友对《偏枯》里的人物及背景熟悉的缘故,试图在这里寻找刘四一家的踪影,却意外地在白果树周围捡到了不知是哪个朝代的砖头瓦片,我把这些砖头瓦片一层层包好,准备收藏起来,心头不免滋生莫名的失落和忧伤。

从白果树向南,走过长长的大街,便来到热闹的“大街口”。王毓玖先生说,以前可见四座威武的城门,东门题“东海镜清”,北门题“文峰映秀”,南门题“衢通徐淮”,西门题“逵达邹鲁”,据此即可感受到古兰陵是一方的经济、交通、文化中心,兵家常争之地。四座城门当然早无影踪,唯有温暖的乡音,让我想起童年记忆中的兰陵。

站在兰陵大街口,听着耳熟又亲切上口的兰陵话,四十年前兰陵的模样浮现在眼前。那时城墙的轮廓还在,西北方向的城墙保存较好;街道两旁,青砖黑瓦的老房子高低有别,错落有致;薛家汪北岸有一处戏台,戏台坐东朝西,那时偶尔跟着大人去听戏,戏台下面坐满了男女老幼的戏迷;永安寺只剩下残垣断壁,白果树被第五中学圈进了校园,当时觉得这棵树很可怜,庞大的身躯依靠在学校的东墙上,树枝裸露于墙外,奄奄一息。

今天兰陵的街道,依旧沿袭了古城的建筑格局,放眼这座与荀子同龄的古城,心中不由得滋生敬畏。街道宽敞、笔直,就连背街小巷也井然有序。城西的温岭上柳絮飘扬,这是古镇唯一的一座丘陵,“城枕陵前”就是指此。斗转星移,一切都在变,唯一没变的可能就是这座丘陵了。可以想象,作为兰陵首任县令的荀子是来过这里的,当年兰花茂盛,芳草萋萋,每天太阳升起,想必这是荀子散步的时候,迎着朝霞,欣赏着兰花,身后有一群天真烂漫的学童在背诵着《劝学》:“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

那是一个多么积极上进的兰陵!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兰陵应该为自己骄傲,它不但养育了一方百姓,而且,始终有一群兰陵人,站在中国历史舞台上指点江山。思想家、教育家、儒家思想集大成者荀卿,不仅是首任兰陵县令,而且他把毕生精力奉献给了兰陵,他的思想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他的名字已深深地镶嵌在兰陵人的心中,其学术源于儒家而又有创新发展;法家学派代表韩非与秦朝开国丞相李斯“俱事荀卿”,从其“学帝王之术”,汉代学者刘向曾云“兰陵多善为学,盖以荀卿也。”西汉太子太傅疏广、疏受,这叔侄二人一直是我敬仰、羡慕、崇拜的对象,我曾多次去寻访位于今天萝藤村的散金台,站在散金台旁,想象当年二疏城撒金济困的场面该是多么感人?在那个年代,仗义疏财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胆魄,兰陵人做到了。用自己全部财富救济贫苦的乡亲,不给儿孙留分文,品格与心胸,当代人有几个能够企及?巨儒达学的萧望之是萧何的六世孙,西汉重臣,又是著名的经学家,李白赞颂的“兰陵美酒”相传就是萧氏家酿。兰陵萧氏是山东望族,历数百年、千年而不衰,以致他的后人萧道成做了南齐的皇帝,这是兰陵人何等的荣耀。

历数东海兰陵人,哪一位不是在历史的风口浪尖上行走自如?哪一位不是把中国历史震动得颤颤悠悠?

兰陵自隋唐以后,开始了它莫名的衰落与消沉,显然,这是兰陵郁闷的年代。

隋开皇十六年(公元年),兰陵默默无闻了五十六年以后,又复置县制,仅仅十年后,大业二年(公元年)改为氶县(今峄城)。又到唐武德四年(公元年)再次设兰陵县,13年后的贞观八年(公元年),再改为氶县。在三十多年时间里,兰陵像是一只无关痛痒的皮球,被人踢来踢去。还好,兰陵与承县(峄城)两地相隔五十华里,走来走去并非遥远,可见那是一个颠沛流离的兰陵。

兰陵县在整个隋唐时期仅复活了二十五年。一个漫长的隋唐,二十五年好似一眨眼的功夫。

兰陵从此成为普通集镇,她躲藏在被唐宋王朝遗忘的历史角落里,一言不语,默默无声。她与盛唐失之交臂,她与大宋擦肩而别。从此,兰陵成为一片净土,官家不争,兵痞不霸,这个时期兰陵却成了文人墨客“采风”的好地方。

开元28年(公元年)那个春暖花开的五月,温岭上兰花绽放,北大寺香火正旺,大街口上美酒飘香,那位三十九岁的青莲居士,不顾长途劳顿,酒入豪肠,一醉而就了《客中行》。“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成为兰陵人招待客人一醉方休的借口。李白走后,又来了一位诗人,他叫唐彦谦,这位仕途不算顺畅的诗人,他乡遇知己,感慨万千。信手而作的《道中逢故人》或许就在兰陵所写。

兰陵市上忽相逢,叙别殷勤兴倍浓。

良会若同鸡黍约,暂时不放酒杯空。

愁牵白发三千丈,路入青山几万重。

行色一鞭催去马,画桥嘶断落花风。

诗人大多喜欢酒,所以兰陵迎来了一批又一批客人。仅宋朝时期来兰陵的著名诗人就有几十位,并不乏名篇巨作。他们把沉重的笔挥于兰陵,说明兰陵这座古城的魅力还在,说明兰陵人的人缘还好。李新的《感歌行》,李石的《送王郁教授》,释永颐的《送王以道之官金陵》,苏洵的《答陈公美四首》,一篇篇不朽的诗文,把兰陵写得情深意长。

兰陵在明清时期也不乏有文化大家出现,兰陵笑笑生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兰陵人,他的《金瓶梅》一直被文化人乐此不疲地捧读。兰陵笑笑生的真实姓名一直是历史的谜团,直到不久前才有了一个较为权威的推断,他是贾三近。他用市井人物与世俗风情,开启了作家直接取材于现实生活创作小说的先河。他在小说创作上达到了中国文学史前所未有的高度。尽管贾三近的真实性至今争论不休,但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他是兰陵人。

兰陵的当代文人当数被矛盾先生称为“午夜彗星”的王思玷,他怀着一腔孤愤,写下了中国人饱经乱世之苦的《风雨之下》,控诉了北洋政府统治下对农民的不公。此后,他又连续写了六篇小说,均发表在茅盾主编的《小说月报》上,这些作品,刮起了当时文坛一阵不小的旋风。

兰陵人王鼎钧又将汉语言文字的写作提升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的三十余部散文著作以对人类大关怀、大悲悯的胸襟,和将小说、戏曲、诗词、方言俚语等多种元素融入散文所形成的独特的风格,被誉为“当代散文的脊梁”。

楚人以“兰陵”作地名,应是屈原封建治国理念的体现,极具理想色彩和浪漫气息。“兰”本是山隅中的一种草本植物,在先秦时期,兰花的香郁被先民推崇为王者之香。“兰”寓意“王道”,“陵”为高地,引申为“乐土”。楚人以“兰陵”命名,就是要建设理想的“王道乐土”。

但不幸的是,这片“王道乐土”也有背井离乡的时候,它曾一度被侨置江南,称为“南兰陵”,历史给兰陵开了一个千年的玩笑。

东汉末年,由于战乱不断,北方士族大举南迁。兰陵萧望之的后人也渡江徙居江南。后在武进县及附近世代定居。公元年,侨置兰陵郡、兰陵县。在武进生活了多年后,萧家成为当地的名门望族,并诞生了齐朝和梁朝的开国皇帝齐高帝萧道成与梁武帝萧衍。梁武帝登基的年,将武进县正式更名兰陵县,以示不忘故土,南兰陵县实际存在了八十八年。

让我们一起走进“南兰陵”去看一看。在今天常州的兰陵路上,如果你迎着白浪河向北走,不远便是兰陵家园,再向前走便到了兰陵桥,兰陵桥右边有一座兰陵公寓,再走几步便到了兰园。常州还有兰陵街道办事处、医院、兰陵制药公司、兰陵小学等。或许你走着走着,横山就立在你眼前。武进的横山与兰陵的横山相比,高度差不多,模样也相似,没有陡峭的山峰,也没有延绵的丘陵,孤单单一座山,算不上秀丽,只是武进的横山植被更好,草木更旺。武进的横山原名芳茂山,因何故改为横山不得而知,我只怀疑,武进县侨置了兰陵,也把横山一起搬来了?

兰陵在常州已经落下了深深的烙印。

北宋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诗人王安石,在嘉祐二年()至嘉祐三年()任常州知州时,把常州依然视作兰陵,这时候,南兰陵已被撤去五百多年了,王安石还念念不忘。来到常州后,王安石思路开阔,视野更广,变法思想初步形成。任常州知州,他关心百姓疾苦,体察民情,口碑甚好。离任时为继任者沈康赠诗一首,第一句便有兰陵:

作客兰陵迹已陈,为传谣俗记州民。

沟塍半废田畴薄,厨传相仍市井贫。

常恐劳人轻白屋,忽逢佳士得朱轮。

殷勤话此还惆怅,最忆荆溪两岸春。

王安石离开常州四年后,嘉佑六年(年)又一位诗人陈襄来到常州任知州。他的《常州群斋六首》,又将常州作为兰陵,说明南兰陵在常州留下的痕迹在文人眼里是那样挥之不去。

荀令当年此谪居,空文惟有七篇馀。

我今亦作兰陵守,不忍援毫便著书。

从诗文中不难看出,陈襄不仅把常州当做兰陵,也把荀卿给带走了。

兰陵与武进,两个血脉相连的城镇,如今经济、文化交流不断。兰陵人来到武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归属感。

“南兰陵”的存在,不能不说是兰陵萧氏后人的杰作。我们今天重读由兰陵人改写的中国历史,也不得不惊叹那些风云人物改天换地的魅力。

自楚(公元前年)建兰陵县,至南北朝的北齐(公元年),兰陵一直作为县治连续存在了近千年。此后由于历史的原因,兰陵县时有时无,时断时续,大部分时间里成了普通集镇。即便到了现代,兰陵县的影子还若隐若现。年8月,在抗日的夹缝中,兰陵县又粉墨登场,只是到次年的10月份又撤销,仅仅存活了十五个月,一个县如此短命在中国历史上也算作奇迹。到了年2月,再设兰陵县,不过这次的治所在台儿庄,于年7月撤销,这是最后的兰陵县,存在了五年零七个月。依此看来,兰陵忍辱负重,又任劳任怨。

一座由荀子任首任县令的古城,一座与中国历史有着千丝万缕瓜葛的古镇,一座飘洒了两千年醇香的美酒之都,她的确是太老了,像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步履蹒跚,白发苍苍。

清末民初,兰陵屡经兵乱,处境每况愈下。清咸丰四年(年)太平军与清军在兰陵的一场鏖战,使“兰陵十室九空”。据说,兰陵老县衙就是在那场火拼中夷为平地的。年3月17日,日军飞机对兰陵狂轰滥炸,致使死伤四十余人,房屋毁坏无数,那棵饱经沧桑的白果树就是在那次空袭中被炮火点燃,烧得面部全非。

今天的兰陵,静悄悄地承受着岁月的变迁,兰陵众多的寺院、牌坊、古城墙不见了踪影,兰陵的圣贤们也愈走愈远。好在,游子一样的“南兰陵”千里迢迢地回家了,一切都归于平静,美酒还香,温岭还有,那棵垂危的白果树还健在。

寂寞王思衍

兰陵最后的一位进士公,是被慈禧太后称为“铁笔”的王思衍先生,他在京城做了十年的吏部主事之后,对官场的污浊之气渐生倦意,便有了“寄语故园两三树,少留春色待余归”的念想。最终,王思衍先生于宣统二年(公元年),辞官回到家乡。

衍公一路回乡的心情是复杂的,官至吏部主事的他,回乡做起了白丁布衣,如何面对家乡的父老?回乡似乎又是他唯一的选择,官场的暗无天日,叫他痛心疾首,万念俱灰。既然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只能选择急流勇退了。

严格意义上说,这不是衍公第一次弃官返乡。十年前的庚子之乱,清政府面对西方列强的侵入,举朝溃败,仓皇而逃,衍公不屑于朝廷的龌龊之举,未随驾西窜,而是回到了故乡兰陵。年9月,清政府一一给列强们赔了银子,八国联军才退了兵。这时候,北京已是满目苍夷,宫廷里的匾额散落一地。谁来修补这些匾额呢,慈禧太后便想起了“山东东南乡铁笔王思衍”,衍公才有了二次进京的经历。

衍公生于同治五年(公元年),系兰陵镇插柳口村人,于光绪20年(年)中举,光绪24年(年)及第进士。凭其才学,衍公本是一甲的功名,因慈禧观其字体,得出“此人笔力遒劲,必定炕上”的判断,只得了“三甲第一”的名位。

衍公在吏部任职十年,耳闻目睹了官场的丑陋百态。“但有金钱会,无忧顶戴赊”。只要肯花钱,就有的官做。面对一派浑浊的朝廷,衍公枉有拳拳之忠,更辜负了寒窗之苦。他怎么不牢骚满腹呢,既然报国无门,当年何必雪天萤席,又何必宵旰攻苦?

叫衍公困惑的还不止是这些,他在《诗存》中说,官场内明目张胆地行贿受贿,达到瞠目结舌的地步。“冬日炭敬,夏日冰敬”,“朝贵索函于外,银万两代购端砚一方或曰‘四书’一部,至诗为三百,礼为三千,名目綦繁,大抵揣事轻重,得其大小之数,意会以应之。”更有甚者,同僚竟教唆衍公去花钱买官,他也亲眼目睹“某某白丁已庙堂,某某后我转超骧”。

当一个人孜孜以求的梦想,在瞬间化成灰烬之后,他信仰的高楼大厦便轰然倒塌。这时候,要么随波逐流,要么大彻大悟。衍公属于后者。

兰陵城西的插柳口村,以插柳成荫而得名,它南依小郭山(温岭),西临涛沟河,北靠郯峄古道。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每年夏天,这里花开满园,柳絮飘飘。衍公的进士第便藏于这“梨桃百树柳千畦”的景致里。

从兰陵向西走,约两华里的路程,便到了插柳口村。进士第门前是开阔的广场,广场前边有一处水塘,村人称“元宝汪”,“元宝汪”岸边柳枝婆娑,与进士第遥相呼应,一派文雅之气自然而生。

进士第威武高大,设计考究,青砖黑瓦,雕梁画栋,整个布局彰显了文化气氛。主房名曰“拙笑轩”,书房取名“木石居”,书香之气浓郁,整个建筑温馨祥和,朴实谦卑。

衍公给自己的主房取名“拙笑轩”,一定有其深刻的蕴意。衍公笑什么呢?笑英雄无用武之地?还是笑这个摇摇欲坠的大清王朝?

衍公倾情于家乡的垂柳,以至于他的大半生,都是在“柳条垂碧麦苗青,淡淡轻荫落满庭。”的景象中度过的。自从辞官返乡之后,衍公远离红尘,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属于他的笔墨丹青的世界。

公元年至公元年,可谓衍公创作的黄金十年,在这一时期,衍公九易其稿,写成了《老子盲说》和《文字盲说》。这两部作品是衍公的呕心之作,他利用自己渊博的知识,和对老子思想的深刻领会,对《老子》作了详尽的注解,其中释义多有独到之见解。在《文字盲说》一书中,他摘出一部分汉字来讨论、注解,并多有发挥,是衍公一生学问的结晶。

流传于世的《亦嚣诗存》手稿,收录了衍公的大部分诗作。在诗词创作中,衍公擅长叙事说理,抒情偏少,以所见所闻所感,抒发内心的爱憎,从中可窥视衍公洁身自好,不与世俗权贵同流合污的思想和主张,也为研究近代史提供了难得的史料。

衍公的书法博取米、王、颜、赵,篆刻宗秦玺汉印,并集众家之长,融会创新,自成一格。《木石居印存》收集了八十一枚印章,用毛笔作注,给人以淳朴浑厚、雅致精妙之感。

可惜的是,衍公的作品留世不多,他回乡后的岁月,多是在军阀混战、匪乱荒灾中度过的,其著作均未出版,只有他的极少几位学生,有幸拜读过手抄本。连衍公的公子,那位被称为“疯爷”的王意和,也未曾收藏一册一稿,也许是衍公对儿子放荡不羁的性格放心不下吧。

好在,衍公的每一份手抄本并非一本,均委托好友或得意门徒各自收藏。年,在衍公好友王天一之孙王建东家里,发现了《亦嚣诗存》下册和《木石居印存》的手稿;著名学者王毓玖先生存有《文字盲说》的手稿,对后来研究衍公,提供了不少宝贵的资料。

“种瓜初劳土,种菊待编篱”,衍公的田园生活是惬意又充实的。白天教“一儿一侄一甥读”,晚间则“夜久书声绝,寒衾自校诗”。

兰陵多学,兰陵自古就是书声琅琅的地方,衍公的进士第更不例外。

民国初年,教育革新,新式学堂应运而生。兰陵的莘莘学子,均以临摹衍公的字帖为荣。在兰陵,不临摹衍公的字帖,被视为“另类”。于是,街坊邻居纷纷向衍公求字,然后拿回家去,给学生当作字帖。字帖用久了,字迹模糊不清了,没关系,再向衍公索要。为了孩子的学习,衍公是从不惜墨的。

有时候,登门求字者应接不暇,衍公有原则,对布衣百姓是从不敷衍的,无论相识与否,只要张口,便有求必应。这一时期,是兰陵盛产书法家的时代,人人写得一手好字。后来,好多人走出兰陵,成为知名的书法大家。

衍公也有累的时候,面对排队索要字帖的乡邻,也曾笑谈:

宦情不共诗情长,笔债羌于酒债多。

满目凄清端底甚,本生阅历此中过。

相反,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衍公倒是惜墨如金。驻防临沂的五旅旅长李森,多次向衍公索要墨宝,被断然拒绝。“道不同不相为谋。”衍公始终恪守了做人的信条。

衍公在家乡悉心培养了一大帮有成就的文人,其中的佼佼者郭仲选和陈允升,继承和发展了衍公的书法艺术,成为一代大师;兰陵众多的青年才俊,受衍公的影响,在幼小的心灵里,便播下了文学的种子。其中王思玷的小说,被选入《中国新文学大系》,成为新文化运动的先驱。王鼎钧曾在衍公的书房里,读唐诗宋词,读《老子》《文字》,沐浴进士第的遗风余泽,为他后来成为一代散文家,打下坚实的基础。

衍公取得的艺术成就,不仅在于他治学之严谨,更在于他三余读书之精神。以至晚年,衍公仍笔耕不辍,有诗为证:

呼灯课子雨凄凄,校律分编夜听鸡。

薄书尽碎怀诸葛,乐读随时羡一瓢。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衍公与一千五百年前的陶渊明,似乎有心灵的共鸣。他们骨子里有着一样的清高与孤愤,亦有着一样的清廉与悲悯,在他们精神的世外桃源里,“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耕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归去来辞》)

想来,衍公是快乐的。然而,谁又知道他内心的痛苦。

公元年3月26日,正是插柳口村的杨柳万条垂下的季节,日军的一颗炮弹突然落在了进士第的屋顶上,“拙笑轩”在顷刻之间,被炸得砖崩瓦飞。衍公惊魂未定,从书房里跑出来,进士第已是一片狼藉。当衍公在断砖破瓦里,隐约看见了“拙笑”二字时,他仰天大哭起来。

衍公想起三十八年前,散落在京城的那一地匾额。当年,他用尽了心思,一笔一划将匾额恢复如初,他用匠心独妙之手,弥补了民族的自尊。没想到,如今自家墙上的匾额,也被外寇炸得四分五裂,衍公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奇耻大辱。

当衍公抬眼看见日本兵在他的“木石居”里喂马的时候,他终于停住哭声,随手拿了一根绳子,吊在了摇摇欲坠的“拙笑轩”的大梁上……

一代铁笔就这样走了,他走的很无奈,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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