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荀子 >> 荀子评价 >> 草木诗经一个媒体人对诗经的解读柏
柏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名物,既穷究古今异名之同物,也追索同物何以异名,乃至物何以名。“赋比兴”所可依存者,这是基础事实。
柏极为特出,三千年前和今天一样,是人们最容易辨识的物种之一。去春秋不远的荀子说,“经冬不调,蒙霜不变,可谓得其真也”。一贯神叨的抱朴子描画,“天陵偃盖之松,太谷倒生之柏,皆为天齐其长,地等其久”。木质坚且直,木材洁且香,《毛传》释其“宜为舟”,多作建构之栋梁。这一点,松柏极似,诗经篇章中常并列。《小雅·天保》有“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比之于祖宗余荫;《大雅·皇矣》有“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柏斯兑”,攀之于天帝垂青;《鲁颂·閟宫》有“徂徕之松,新甫之柏”,征之于王侯伟业;而《商颂·殷武》更以“陟彼景山,松柏丸丸”,溯之于殷汤盛世。
至于“为舟”,倒也妙合。《邶风》《鄘风》皆有《柏舟》,且均以“泛彼柏舟”起首。《卫风·竹竿》以钓趣为旨,江上所乘则“桧楫松舟”。所谓“桧”,乃今之圆柏,柏所指之侧柏的同科“弟兄”。
如此清秀之柏,何以名?明代魏校《六书精蕴》记,王象晋《群芳谱》引,“木皆属阳,而柏向阴指西。盖木有贞德者,故字从白。白,西方正色也。”说得煞有介事者,还有介甫公王安石,《字说》言,栢为百木之长,栢犹百,故从百。于小学文字实在一窍不通,但侧柏之特点,如《中国常见植物野外识别手册(北京册)》描述,“小枝扁平,在竖直方向上排成一平面”。晋南年俗,初一晨起,燃柏树枝旺火,犹记市场上购得平叠摆放的老柏幼枝,迅疾窜出火苗,噼里啪啦声中,烧起带着浓郁香气的火焰。其实,王介甫的这种解释有点臆测嫌疑,比如松是不是可以说成“如木之公侯,故从公”?细察松的诸多异体字,俱都标识树冠之明显三角形。造字所以赋形,是以,柏之为柏是否在此有一线索?
两首《柏舟》,一者忧愤,一者激烈。《邶风·柏舟》有后世李太白之韵味,录首尾两段如下,可资感受。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其间有“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之句。在“茹”之解释上,连钱钟书也挟卷进来,以“饮毛茹血”之“茹”,断“茹”为“吞,容”之意。又有“亦有兄弟,不可以据”“忧心悄悄,愠于群小”之句,让诗义多歧的同时,压缩了情绪的指向,反倒不美。《孔子论诗》以为“《柏舟》闷”,李山认为从“静思”而来,卑见以为,实是由虚转实所致。
《鄘风·柏舟》,余冠英说,这是“一个少女自己找好了结婚对象,誓死不改变主意”。诗中连连发誓,“之死矢靡它”,到死也不违背它,透出一股子决绝。有趣的是许渊冲,“髧彼两髦,实维我特”,按周振甫今译为“那人头发分两边,实在是我的好对象”。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乍看以柏舟为主角,实则柏舟为引,河流既载浮柏舟,也带着流水一往不回。那种萧索感,陡然便萌生出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隐忧,在这里也非后世的“隐约”,而成了深切的忧愁。这个时候,如果有一壶洌酒,正可用来醉生梦死。
柏舟之象,因而,也有了自我观照的意蕴。我如柏舟,在命运的洪流中辗转,却难以把握未来,无从选择、难以靠岸,与众物泛泛然俱流水中。难怪史应勇在对比郑玄和王肃的注解时,在此处案,“此条郑王解义无不同。不赘。”古来思者,都能在宏大中窥见幽微,也能在幽微中照见空色。
人有柏舟,却时空无限,难以横渡,自是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彭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