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的《文学回忆录》有很多妙语精句，兹摘60则关于中华传统文化的，与诸君共享。

任何各国古典抒情诗都不及《诗经》，可惜外文无法翻译。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不得不佩服孔子高明，概括力之高。

爱情上，柳暗花明，却无一村。

《楚辞》，起于屈原，绝于屈原。

每个大艺术家生前都公正地衡量过自己。

文学要拉硬弓，不要拉软弓。

孔子标榜“述而不作”。我唱反调：“作而不述”。

贫穷是一种浪漫。

人生中，如果被庸俗之辈包围，很难成功。

画画，人越傻越好。

司马迁会写实，像是画油画。

老子精炼奥妙，庄子汪洋恣肆，孟子庄严雄辩，墨子质朴生动，韩非子犀利明畅，荀子严密透辟，孔子圆融周到。

孔丘多重人格，表面一套，心里一套。

什么是哲学？是思考宇宙，思考人在宇宙的位置，思考生命意义，无功利可言。

《道德经》从文体看，他不是写给“刍狗”们看的，而是写给与他同等级的人。

老子一边写，一边笑：你读不懂，我也不要你读，我写给懂的人看。

宇宙观决定世界观，世界观决定人生观。

飞禽走兽不需要“禽生观、兽生观”，一样地飞，一样地走，这是运气、福气。做人，不免就要有一个人生观。

积极、乐观、爱生活，总是错不了的。

中国哲学家只有老子一个，庄子半个。

孔子“三十而立”，我没有这样早熟。我“六十而立”，比孔子迟三十年。

《论语》的文学性，极高妙，语言准确简练，形象生动丰富，记述客观全面。

说来你们不信，我文质彬彬，书卷气，其实善于和流氓交朋友。

墨家不重文采，但通顺朴实，明白痛快，条理严谨，逻辑性很强。

西方哲学像歌剧，中国哲学像民歌。

庄子把读者看得低，是写给不如他的人看的。

中国文化的黄金时代来得太早。

艺术家，要留名，一定要“文采风流”。

中国画，一言以蔽之，全是文化，全是文人画。

孟子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善养”，指懂得养。“浩然之气”，指元气，如你果然献身艺术，艺术会给你不尽元气，一份诚意，换一份元气。

孟子还提出“存夜气”。后半夜是“平旦之气”，此是养身法，是生理的，又是心理的。我乡下有“平旦”是“卯气”的说法。好的艺术家，都懂，一早起创作。

中国文学的源流，都从庄子来。若不出庄子，中国文学面孔大不同。

我不是庄子的传人。

大到世界，小到艺术家，各有各的“正常”，各有各的人性。

浪漫主义致命的弱点，是拼命追求自然，最后弄到不自然。

爱护生命是很大的快乐。

韩非子著作的文学特点：笔锋犀利，说理透辟，通俗易懂。

从中国文学入手，可从魏晋文学着手，往前推，往后看。

谈魏晋风度，要谈到自己身上。魏晋后至今，凡人物，都有魏晋风度。

《世说新语》，妙在能将妪语童语也记入。

如能像魏晋人般注重语言，就大有意思。

一个画家，没有审美力，会在生活中表现出来，画面上装不了的，好比色盲。

中国的文学，是月亮的文学，李白、苏东坡、辛弃疾、陆游的所谓豪放，都是做出来的，是外露的架子。

读陶诗，是享受，写得真朴素，真精致。不懂其精致，就难感知其朴素。不懂其朴素，就难感知其精致。他写得那么淡，淡得那么奢侈。

顿悟一定要有渐悟的基础。讲课、听课，是渐悟的功夫，渐悟的进程。所谓潜移默化，就是渐悟。

成熟自觉的艺术家，如水蜜桃，不到成熟，香味不出来，但桃子自己也闻到了，就笑眯眯的，越发香了。

第一流的艺术家，非常自爱（不是自恋），会自我观照，自我脱离，以供自我观照，用神驰的眼光对待自己。

陶渊明，双重的隐士，实际生活是退归田园，隐掉了。文学风格是恬淡冲和，也隐在种种高言大论之外。

知名度来自误解。

陶诗的境界、意象，在现代人看来，还是简单的，但陶诗的文学本体性的高妙，我衷心喜爱。

我与陶潜还有一点相通：喜欢写风。文笔、格调，都有风的特征。

纵观中国诗传统，有太多的诗人一生为了押韵，成了匠人，相互赞赏，以为不得了。

中国，是诗的泱泱大国。从未有一个国度，诗的质量如此之高。歌德羡慕极了，陶诗翻译成法文，法国人也直道伟大。真能体会中国诗的好，只有中国人。

唐是盛装，宋是便衣，元是裤衩背心。拿食物来比，唐诗是鸡鸭蹄膀，宋词是热炒冷盆，元曲是路边小摊的豆腐脑、脆麻花。

所谓诗的古体，从《诗经》下来，都是四言为主，不事对仗，较口语化。五言大兴后，渐由散漫趋向工整，由质朴进入雕琢。诗，开始讲究字面上的美丽，引出唐诗。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是素人野民之歌，天然真切，博得后世传诵。

看古诗，要看正宗作品，也要看冷门的夹缝中的诗。

读诗，嘴要刁。

李白的性格很明亮，像唐三彩上的釉。他喜欢夸张吹牛，奇的是不令人讨厌。什么道理呢？他毕竟有底。

杜甫的天性是沉郁的，悲剧性的，正合适写忧伤离乱。如果杜甫一生富贵、繁华安乐，他的诗才发挥不到这样高。

余不一一。

木心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艺术，他没有结婚，也没什么朋友，深居简出，遗世独立。每天除了写诗，就是画画，或者阅读，别无他事。

木心有慧根，有天赋，有识见，他的文学素养是相当高的。正因如此，他的艺术才能得到了很多人的推崇。

陈丹青：所有用汉语写作的人，都应该读读木心。木心说话，清晰、扼要、深沉、脱略。他是个绅士，老成，风趣，优雅。跟木心厮混太久，很难清理他对我的影响。但他使我渐渐洗去一点野蛮的根性，使我明白作文说话的分寸。

阿城：木心的成就在散文、诗歌与随笔，在贯通中西方面，当代中国作家没有一个能超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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