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之玉

——三读《石头记》有感

孙　杰

（绣山中学暑期教师读书评比一等奖）

亲爱的朋友：

请你坐下,容我温一壶月光，用书中过往的种种，为你重醅出一樽相思的醴酒。就在这不眠的中宵，在这含风的永夜，容我以泠然千转的长弦，歌一阙悲金悼玉的红楼曲。

一、玉者，欲也。

依开卷而言：于大荒山（荒唐），无稽崖（无稽），青埂峰（情根）下，独独多出一块不合周天之数的补天之石，由渺渺茫茫携入世来。皆因为此“玉”偶炽的凡心，书上的文字便幻起重重的波涛，画中的痴儿女便吟哦字字伤悲。

奈何，奈何，赤瑕宫中之侍者，岂有完美之理？因为“瑕”，本乃“玉之病”也。[说文解字]

患在何处？欲也。

王静安如是言“生活之本质何?欲而已矣。”“所谓玉者，不过生活欲之代表而已矣。”[红楼梦评论]按《荀子·正名》“欲者,情之应也。”宝玉多情，自然多欲。但是多情公子的“欲”，它不惑于色相，不流于淫靡，是真，是纯，是十分体贴，是百般呵护，是精诚之至，是耽于万古乾坤的一瞬耳。

又如叔本华所言“,生存意志越强,人就越痛苦!”所以宝玉是痛苦的，因为他多情，因为他多欲。因他凡心偶炽而堕入红尘，因为他欲图留住这一切而哀戚。“摔玉”是外化有形的反抗，堕泪是内在无言的控诉。

“他满怀着希望但找不到出路，因为他所反对的，正是他所依赖的。于是，他感到了人生的痛苦。他的痛苦已超越了一个家庭破败之痛苦和个性压抑之痛苦，这是属于众多人的痛苦，是感到人生有限、天地无情的而痛苦。”[袁行霈《中国文学史》]

这样的“欲”，这样的“情”，又岂独宝玉一人而已？你我难道不曾记得“逝者如斯夫”的喟叹？耳畔不曾听得“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呢喃？不也曾发过“浮生好似梦，古人秉烛游”的感慨？原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情，都有欲，心中都一珏真宝玉呀！勘不破红尘的网，便只得溺这万丈红尘之中，耽于这一身皮囊之内。你我为鱼肉，而时间为刀俎。

此刻再回头那青埂峰下的补天之石是多么超脱呀。与天地不老，与万化冥合，“本无生死可得，故能出离生死苦海，而度脱一切苦厄焉。”[明李贽语《〈心经〉提纲》]

“我想留住这一切啊！”我从他心里，肺里，五脏里，掏出这样一句话来。

二、玉者，雨也。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玉石下了凡，草木下了凡，就连三生石畔的西方灵河，好似也落下九天，入了扰扰红尘。正巧就悬在芹溪的目眶之下，三寸长，长流不息，涕零如雨。啪嗒啪嗒，尽落在纸上，沁入文字，和着这大观园中“千红一窟，万艳同杯”的胭脂粉黛，一同淌成了海。

忽然听得林黛玉说道：“宝玉，你为什么病了？”

宝玉笑道“我为林姑娘病了。”两个却又不答言，仍旧傻笑起来。[第九十六回]

这样的思念，这样的雪雨，还有用一生的泪水偿还你的甘霖的誓言。声嘈杂，人潮汹涌，有谁回顾那曾经蠕动的生命，有谁怜惜那永远在雨中颠沛的旅魂。

三、玉者，遇也

按宋·洪迈《容斋随笔·得意失意诗》八卷所言“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一是为满足生命物质的“遇”，二是为寄托精神归宿的“遇”，三是满足个体之间关爱之“遇”，四是肯定个体存在价值之“遇”。

当“人”遇到“生”，方有你我存在，人生实乃一“遇”字而已。

绛珠草遇到神瑛侍者便郁结缠绵，林姑娘遇见宝哥哥泪再便止不住地淌，宝哥哥遇见这一园子的芙蓉菡萏，便痴痴地呆过了半生。

想当年，少年也曾振衣千仞岗，岂不若千里风幡？少年也做瞬目流眄，一如万古清流。少年，少年，你也曾绵衣纨绔，饫甘餍肥，缘何如今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环堵萧然，举家粥食？

真乃时也，命也，运也，遇也！

冥冥之间，生活给予你满纸的荒唐言，掬一抔辛酸泪，十年辛苦不寻常，而今看来字字皆是血。所幸这把命运的砂砾，经一炉淬炼的窑火，生出火中之莲，步入大悲痛大磨难大创痕之定慧，此刻已凉如古玉，婉似霜花。

人生于世，相知几何？而衣履相亲，亦是凉薄世界中之一聚散也。

四、掩卷叹叹

所有诗酒年华间的青丝不是早就飘飞成的千山暮雪？所有岑寂清高的暮雪不是早已随着苍然的枯骨化为滓泥？独有这利剪切截的愿心仍然千回百绕，盘桓如曲折的心事。梦醒后尚何事郁结心头苦苦萦牵？

我要去大观园里四处寻觅。问那残垣？坍圮的断壁说不完；问那琉瓦？沉沉的飞甍说不尽；问那半亩方塘，贮存一池的暮云描摹不成，却让万千女子青丝编成的巨索一语道破。

其实答案在生命二字之间，生命者，新陈代谢而已。

我们都是那块“无材补天，幻形入世”，做了零余者的“玉”。生命之初的“遇”赋予你我以血肉皮囊，岁月之中的“欲”使你我于满足与空虚之间骀荡不休，生命尽头的泪如“雨”下，托起你我长逝的樯木之舟。

红楼“乃彻头彻尾之悲剧也”（王静安语），而“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鲁迅语），人生不过是呼吸间的悲剧。百年身世好似这曲红楼梦，开卷之即你我皆悉，片刻的繁华不过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结局必然是“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而人生的尽头也不过是个“散”，是个“死”，这也早已是了然于心的。但我们源于本能地在惧怕，惧怕逝去，惧怕死亡。纵然千里搭长棚，筵席终究有散去之时，而我们都将成了未来的缺席者。奈何，奈何，我们也似宝玉一般，对着所经历的一切美好，只是痴痴地念叨“姐姐啊，妹妹啊，我愿，我愿长年，长年地守望你。”说罢，早已泪雨如倾。

回过头，我亲爱的朋友，今夜月光似溪水清且浅，虫鸣若溪声激以越，时间所缚的结我们终究遁不脱，生命所结的菩提果我们尚且悟不出。那么我只愿在这古往今来的一瞬，上下四方的一隅间与一时俊彦一起老，让白湍拨起泠泠千转的古弦，让清风撩起嘤嘤千林的啼鴃，你我且对酌此刻的长夏。

清茶｜音乐｜清风｜好书

一杯清茶　一段音乐　徐徐的清风

此时加一本好书就有了安静丰富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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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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