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

陆胤东西知识网络中的文学说例

发布时间:2018/1/18 21:54:45   点击数:

-文学革命百年-

《文学说例》可能正好处在章太炎学术尚未定型的一个窗口期。我并没有使用思想史研究中常用的“知识体系”一词,而是以“知识网络”来描述《文学说例》徘徊于东西学理之间的状态。

使得不同脉络交错联结,最终结成网络的,未必总是客观、对称、合乎逻辑、完备周延的体系性认知,而经常来自某些结构、概念乃至只言片语仅仅在字面上或比喻、象征意义上的相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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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文学说例》手稿首末页资料图片

年匡时秋拍“名人手稿信札专场”出现了一种章太炎手书的《文学说例》。据网上公开资料和图片,“此《文学说例》,共二十三开,四十六纸”,使用上书口题署“东吴大学堂日记”的蓝色直格稿纸,对折后“线装成书”,每半叶8行,行20字左右,页眉、页脚、行间等处多有插入正文的小字。

按章太炎年经吴君遂(保初)介绍,任教于苏州东吴大学。次年2月14日(阳历,下同)致书吴氏,提到“《文学说例》近又增删,易稿二次,业付缮写,抵沪时当求是正也”,八天后即从上海登轮赴日本。是为章氏第二次东渡。年4至9月间,《文学说例》在横滨《新民丛报》第5、9、15号上连载刊出。至年代,舒芜等编选《中国近代文论选》,即据《新民丛报》收录此文,惟迻钞之际,不无讹误。

此次新出的《文学说例》手稿,笔者目前仅见预展公布的16张图片,截取的是首尾各7个半叶和中段论“之其是若”四字相通的2个半叶。从已见部分估计,该手稿完成度较高,页眉等处的小字插入,主要是补充例证性材料,此外还有个别字句删改的痕迹。经补充、改动以后的文字,基本符合《新民丛报》所刊完稿(以下简称“通行本”)。手稿本与通行本较大的差异,体现在开头与结尾两处:手稿本“文学说例”的标题下,直接就是“六书初剏,形、声、事、意,皆以组成本义……”的正文,并没有通行本起首的那段“叙曰”。与之相应,在通行本全文结尾的“可以起牻无常之病矣”句后,手稿本涂去另起的“虽然,吾于武岛所述,则有感尔”一行,多出“顾宁人曰”至“其皆有所底止乎”一段作为结束。手稿本结尾所多的这一段,今见于《訄书重订本·订文》所附《正名襍义》篇。

作为目前可见章太炎最早直面“文学”的篇章,《文学说例》是其学术历程中颇为奇特的一篇“文论”,却为《文学论略》《文学总略》等名文的声光所掩。新旧两版《章太炎全集》亦尚未收入此篇。不同于通常印象中章氏文辞的朴茂闳雅,辛丑壬寅间以“和汉文籍”为“吾侪之江海”的章太炎,并不怎么避忌其时大量接触的日文新学书,行文较随性,往往羼杂新名词。从中正可窥见被“文学复古”徽帜掩盖的外来资源。章太炎年以后趋于成熟的文学论,嵌套在从“小学”(语言文字之学)经“文学”上求“诸子学”(哲学)的框架内,重在界定“文学”畛域。(《国学讲习会略说·论文学》《文学论略》《文学总略》均以“略”为题,章太炎《七略别录佚文徵序》:“略者,封畛之正名。”)与之相比,年发表的《文学说例》还不出早年《文例杂论》《正名略例》等文探索“文例”的思路,条举凡例法式,旁涉小学、文法学、修辞学、社会学、宗教学等诸多面向。

通行本《文学说例》分为14段。起首“叙曰”一段为总论,开宗明义云:“尔雅以观于古,无取小辩〔辨〕,谓之文学。”此语取自《大戴礼记·小辨》篇:鲁哀公“欲学小辨”,孔子以为不可,而教以“大道”,内即有“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辨言”一条。惟此中“小辨”何说,已不可考,或以为“即一知半解之俗学……犹汉《急就章》、宋王安石《字说》之类”(阮元《与郝兰皋户部论尔雅书》,见《揅经室一集》卷五)。至于“尔雅”,则历来有《尔雅》书与“尔(迩)乎雅也”二说。如前所述,此段“叙曰”并不见于手稿,而手稿本多出的“顾宁人曰”一段末尾数句,总结全篇,颇能与之互证:

知尔雅之为近正,明民之以共财,奇恒今古,视若游尘,取舍不同,惟其弔当。斯则华士謏闻、鄙夫翫习,其皆有所底止乎?

此处即从阮元等说,以“近正”为“尔雅”之确诂,而“正”又可以理解为“正音”“正字”,故当以小学训诂求之。通行本“叙”接着引王充《论衡·超奇》篇对“儒生”“通人”“文人”“鸿儒”四者界说,以证古今“文”“儒”势位颠倒,要在“通小学与不通小学”。(按:在日后的《文学论略》和《文学总略》中,王充这段话反复被章氏引用,但主要是用来说明“文学”范围之广,包括历史、经说、诸子。)《文学说例》整篇宗旨,在“取文学与雅故神恉相关者,观其会通”,即考察“文学”与“小学”(雅故)的关系。

针对“近世古文家不识字”的状况,章太炎早就发过“凡曰古文者,非直以其散行而已,词气必合于秦汉以上,训诂必合于秦汉以上……字之不识,文云乎哉”(《膏兰室札记》卷二)的议论。俞曲园则称:“谓观于古者,当依乎故以求之也。……尔雅犹言近古也。”(《群经平议》卷十八)那么,《文学说例》标举“观于古”,是否仍从其师说,坚守“近古”的立场?恐怕亦未尽然。前述手稿在“尔雅之为近正”句下,摘引《礼记·祭法》中“黄帝正名百物,以明民共财”的成句,表明其准绳只在“正名”。下文更明言“奇恒今古,视若游尘”,则古今之争已不是最重要的考虑。章氏此篇实是针对“华士”、“鄙夫”两方面同时立论,既反对前者的病态夸饰,又排斥后者的口说策锋。其多用古训难字,并非着眼于词藻层面上的“近古”,而是为了意义表达的“弔当”,正所谓“舍借用真”。这种学理上的“正名”态度,与顾炎武所批驳“舍今日恒用之字,而借古字之通用者”的文人陋习,自不可同年而语。

要理解章太炎“观古以正名”的清奇思路,还须对他早年关于语言文字的译述稍加回溯。年,《昌言报》刊出“湘乡曾广钧采译、馀杭章炳麟笔述”的《斯宾塞尔文集》。其中《论进境之理》(HerbertSpencer.“Progress:ItsLawandCause”,)一篇,提到“语言文字之变愈繁,其教化亦愈文明”,而英语以“六万馀言”的词汇量“言各成义,不相凌杂”,被认为是使英国成为西方世界表率(“表西海”)的重要因素。这一论点对章太炎触动很大,类似文段随即出现在其自著的《訄书初刻本·订文》篇中。章氏以为汉文常用字止于二千,晚近门户大开,面临“以二千名与夫六万言者相角”的危机,故必须如荀子所说,“有循于旧名,有作于新名”。相对于清季风靡一时的“造新字”或引进“新名词”运动,章太炎更倾向于复活古字古义来应对层出不穷的新概念,且认为以后者之琐细,反而更易臻于精确。同一时期,他还撰有一篇《文例杂论》,意在扩充顾炎武《救文格论》,纠正当世应用文字的体例。(文载《太炎文录》卷一,《太炎集》篇目系为“丁酉[]文”。按:此文当与年3月前后章太炎《与吴君遂书》中提到的《广救文格论》有关。文中有“今人效日本人书,虽丈夫亦称氏”等句,似亦不应发于“日本人书”开始流行的时代以前。该文至少在丁酉后仍续有补订。)总之,《文学说例》以“小学”说“文学”的主要出发点,还不在于章氏日后张扬的“文学复古”,而是清末世运遽变、中西交通带来的翻译和词汇问题。

讨论“小学”与“文学”之关系,章氏早岁在诂经精舍接受的朴学训练,当然是重要凭借。《文学说例》第六段论有韵之文“有训诂常法所不能限者”、第八段论诗歌篇题之袭用、第十二段末引张燧《千百年眼》及手稿本所载最后一段言及“黾勉”“密勿”通转,均出自早年札记(见《膏兰室札记》卷二“论近世古文家不识字”、卷三“论古诗字同音同而义异及用其篇题而取义异”“张燧千百年眼论古人文辞”等条)。此外,如其第五段论“倒植”与“间语”,第七段论之、其、是、若四字通用,第十二段论“对待”与“同训”,欲在高邮王氏等乾嘉考据家之外别辟蹊径,更是考验功力。

不过,《文学说例》在章氏一系列文学论说中的特殊价值,还在于该篇对当时东西两洋学术著作不加掩饰的援引。同属这一时期的《訄书重订本》也有类似特点。《文学说例》直接引用的外文著述有以下7种:

1.姊崎正治:《宗教学概论》第四部“宗教病理学”,东京专门学校出版部,年,第-页(《文学说例》第二段,引作“宗教病理学”);

2.WilliamFrancisCollier.AHistoryofEnglishLiterature:InaSeriesofBiographicalSketches.London:T.Nelson,,pp.13-14(第二段,引作“穀利亚英国文学史”,转引自[3]涩江保书第15页);

3.涩江保:《希腊罗马文学史》,东京:博文馆,年,第31页(第九段)、第26-27页(第十二段);

4.加藤照麿编:《加藤弘之讲论集》第一册,东京:金港堂,年,第62页(第十一段);

5.BenjaminKidd原著,角田柳作译:《社会之进化》,东京:开拓社,年,第-页(第十一段,引作“格得社会之进化”);

6.武岛又次郎:《修辞学》,东京:博文馆,年,第31、35-38页(第十四段);

7.MatthewArnold.EssaysinCriticism.LondonandCambridge:MacMillan,,[?](第十四段,引作“阿诺路得评判论”,转引自[6]武岛又次郎书第32页)。

其中虽有Collier和Arnold两种英文书,实皆转引自日文著作。此外,第四段末还有介绍印度名词“性”变化的数句,并未标明出处;从“独拉维达”(似即Dravidian,通译达罗毗荼)等音译语看,当仍是来自日文书。此次滞日期间,章氏曾为广智书局“删润译稿”,年9月有署名“章炳麟译”的岸本能武太《社会学》一书出版。但对他的日文能力也不可作过高估计,因其引用多为意译或节译,且不无误解之处。

章太炎中年以后,对日感情既发生变化,对日本学术评价尤低,故往往抹去早期著作中援用日文材料的痕迹。加之他素来以“国粹”自任,更要强调中国语文与历史的独异性,尝以为:“在心在物之学,体自周圆,无间方国;独于言文、历史,其体自方,自以己国为典型,而不能取之域外”(《自述学术次第》),二者为“中国独有之学,非共同之学”(《章太炎先生答问》)。然而,若回到《文学说例》撰著的现场,章太炎以西学为导引,重新厘定中国文字、文学价值的倾向却相当明显。他甚至以印度名词“性”之多变(高性劣性、生物性无生物性、阴性阳性中性等变化)反衬中国语词“纯简”(第四段),以日文助词“コト”附会先秦典籍中训为“事”的采、载、言等虚字(第五段)。一则曰“厥在中夏,宁独有异”(第四段),再则曰“徵之禹域,秩序亦同”(第九段),三则曰“人情所必至,初无间于东西”(第十二段),似乎并不视之为“中国独有之学”。此类比较语言学或比较文学方法的浅尝,在章氏对姊崎正治、涩江保等人著作的创造性援引中,体现得最为明显。

章太炎所引“穀利亚英国文学史”扉页,清末京师大学堂藏年重印本

近代日本的宗教学者姊崎正治(—)对章氏学术趋向影响甚巨。就此,中日两国学者已颇有讨论(小林武《章太炎と明治思潮:もう一つの近代》、彭春凌《章太炎对姊崎正治宗教学思想的扬弃》)。姊崎正治年毕业于帝国大学哲学科,先后在净土宗高等学院、东京专门学校、帝国大学等处讲授“比较宗教学”。章太炎在《文学说例》和《訄书重订本》中屡屡征引的《宗教学概论》,就是来自以上诸校的讲义录。

在《文学说例》紧接叙文的第二段,章氏将“六书”分为两组:1)象形、形声、指事、会意“皆以组成本义”;2)假借即引伸,“不得不假借以为表象”。(按此即戴震所谓“四体二用”,但未涉及转注。又此时章太炎尚认为假借“与夫意义绝异而徒以同声通用者,其趣殊矣”,与后来所说假借义不同。)所谓“表象”,引自姊崎正治的宗教病理说:

姊崎正治曰:……凡表象主义之病质,不独宗教为然,即人间之精神现象社会现象,其生命必与病质具存。马科斯·牟拉以神话为言语之疾病肿物。虽然,言语本不能与外物吻合,则必不得不有所表象。

手稿本此段开头原作“姊崎正治述独逸人语曰”。“独逸人”即下文提到的“马科斯·牟拉”。身为比较宗教学、比较语言学以及东方学、神话学的多栖学者,出生于德国的牛津大学教授FriedrichMaxMüller(—)在明治中后期的日本学界享有盛名。据说姊崎正治走上宗教研究道路,也曾受其著作导引(嘲风会《姊崎正治先生书志》)。所引“神话为言语之疾病肿物”一语的原话是:“Mythology,whichwasthebaneoftheancientworld,isintruthadiseaseoflanguage.”(氏著LecturesontheScienceofLanguage.NewYork:CharlesScribner,,p.22)

章太炎援引姊崎书中所举语言“表象”之例:“雨降”“风吹”是以人类动作比拟自然现象,“思想之深远”“度量之宽宏”等说法,则是以有形空间衡量无形精神。由此类推,则《说文》之假借亦是“表象”的体现:“来”字“象芒朿之形”,本义为麦子,却因周颂“贻我来牟”之瑞从天降来,引伸为“行来”的“来”;“孔”字“从乙从子”,亦缘玄鸟(乙)至而得子的传说,而有“嘉美”之义。当代语言学家断言人类思维基于隐喻,正是隐喻在已知概念和未知概念、具体概念和抽象概念之间搭建起桥梁,构成语言系统(参看乔治·莱考夫、马克·约翰逊著、何文忠译:《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但章太炎对于语言文字的繁衍,却偏向更为客观主义的立场:语言发端时,固然难免“表象”之病;但若在文字孳乳、另造“正字”之后,仍然沉溺于“表象”,“习用古文而怠更新体”,则非章氏所能承认。他要恢复的是“正字”而非“古文”。“古文”有出自“表象”者,而“正字”的孳乳,也有可能后于“古文”。于是,“表象主义”为宗教病理之说,意外地为训诂正名提供了外来的学理支撑。《文学说例》推崇“故训求是之文”(第三段),同时也强调剖析名理,引入名家之说(第四段),旨在使文字时时“与外物吻合”,避免表象之病。

《文学说例》另一个重要的外来凭借是涩江保的《希腊罗马文学史》。与正牌帝国大学毕业并随后留学英、德的姊崎正治恰成对照,自号“幸福散史”的涩江保(—)虽出身于医学世家,却主要活跃在民间舆论界,以面向市民读者的博文馆为基地,编译了横跨数学、哲学、天文学、社会学、伦理学、战争史、文学史乃至手工、体操、为人处世等广阔领域的大量通俗书籍,还写过多部冒险小说,几乎是一个万金油式的著作家。年前后,博文馆主人大桥佐平有意出版日本文学史,命涩江保编纂“泰西文学史”作为配合。收入该馆“通俗教育全书”第56编的《希腊罗马文学史》,便是其中之一。

今天来看,涩江氏此书与其说是“文学史”,不如说只是一份关于欧洲古典文学的知识大纲。但他在该书绪言中,介绍“文学史之必要”“文学之定义”“其起源发达”“其种类”等内容,摘译了古典时代以来西洋学者关于这些问题的讨论。《文学说例》第九段以下对该书的大段引用,使章太炎基于训诂正名的“文学”论得以与西方古今的各种文学概念对接。更为重要的是,年《制言》第34期登出潘承弼等辑《太炎先生著述目录后编》,“专著”一栏即有未刊的《希腊罗马文学史》一种(按语曰“此书译自日文,与前书同归长沙章氏”)。可知章太炎曾经翻译(或至少润色)涩江氏此作的全书,故对其书绪言中所译介的西洋文学定义、文字起源,以及文学因缘书写材料而得名诸说,即便未见直接征引,也有可能了然于心。从《文学说例》开始,章氏文论的重心渐由“文例”转向“文学”,当与涩江氏此部“文学史”的刺激不无关系。

回到《文学说例》,章太炎在第九段首先援引了涩江氏关于希腊文类“自然发达”的记述。所谓“自然发达”,即未受外力影响,故其文类发生如四季迭代,体现了自然秩序:先有韵文(verse)再有散文(prose),韵文按史诗(epicpoetry)、乐诗(lyricpoetry)、戏曲诗(dramaticpoetry)顺序发生;史诗中又分大史诗(grandepic)、正史诗(historicalpoem,即有韵历史metricalhistory)等八类。散文则先后出现历史文(historicalprose)、哲学文(philosophicalprose)、演说文(oratoricalprose)三种。章太炎后来称颂各国学术“能自恢彉”者,惟有中国、印度、希腊(《国故论衡·原学》);中国既然与希腊一样不受外力薰染,故其文学理应按同样的顺序“自然发达”。大概先有口传之史诗,降而此体“废于史官,而业存于矇瞽”,遂为《诗》之二《雅》。《书》分为二种:誓诰直录其语,为口说之祖;帝典则为“有韵之史”,正可类比于希腊的“正史诗”。逮至《春秋》以后,史书皆不用韵,是则散文之“历史文”先起;继而有管子(百官记数,源于周官)、老庄(立均出度,分属韵文)、孔墨(六国诸子所出)三种“哲学文”;至战国,纵横家起于行人口说,名家确立“演说元则”,是为“演说文”。按照章氏的描述,先秦时代经子文辞相继繁盛,确与古希腊文类发达的顺序若合符契。

在以上中西著述发端的对比中,章太炎自然会把经书(史诗及乐诗)、子书(哲学文、演说文)、史书(历史文)包纳在“文学史”范围之内。而在回溯战国“演说文”兴起之际,结合章学诚的《诗教》论,太炎又发现了“言语文学,厥科本异”的源头,继而铺陈“口说与文笔大殊”的理念。在他看来,六国纵横家言、宋儒语录,以及晚清流行的演说策论(源自“衰宋策锋”),都属于同一系统,即“务动听闻”的“口说”,故与“务合体要”且“关于故训”的“文辞”不同科。《文学说例》对“文辞”、“文笔”等概念名义还没有严格分梳,但章氏文学论中“言语文字,功能不齐”的基本立场已然形成。

《文学说例》颇能容纳骈文与《选》学:既言“《文选》不录口说(按:口说指纵横家辩说,《文选序》所谓“传之简牍而事异篇章”者),此后人所宜法”(第十段);又以骈文“体若骈枝,语反简覈”,远胜苏轼、陈亮之辞费;进而称道阮元推崇骈俪,“上溯《文言》,信哉其见之卓也”(第十二段)。这些论调,与四年后以阮元、刘师培一派“文言说”为潜在论敌的《文学论略》相比,何其相反乃尔!其实章氏此时对骈俪的宽容,多少也受到“希腊文辞”的引导。章氏所引涩江保书中提及古希腊人也追求“对称恰好”,不仅作文章讲究对偶,神庙建筑、装饰、雕像等亦莫不如是。章太炎引之,以为爱好骈偶“固人情所必至,初无间于东西”。其议论之通达,较之日后刘师培在《中古文学史讲义》中贸然声称骈文律诗“乃禹域所独然,殊方所未有”,自有高下之别。

《文学说例》可能正好处在章太炎学术尚未定型的一个窗口期。然而,如果就此认为该文对外来资源毫无别择,照单全收,甚至以西例中,则亦不符合事实。比如他对晚清学界、教育界颇为流行的“修辞学”“文法学”诸说就不无警惕。

《文学说例》第十四段引武岛又次郎《修辞学》:“言语三种,适于文辞:曰现在使用法、国民使用法、著名使用法,是为善良用法。反之,国语所无,亦有三种:曰废弃语、外来语、新铸造语,施于文辞,则非善良用法。”此段译文有点拗硬,武岛实是说判定措辞妥当与否,有三个标准:一则所用是否为当下词汇,二则是否为国民一般词汇(即不为地域、职业所限),三则词汇意义是否显著(按:原书中所谓“著名”,是“反于生硬粗野”的意思)。这就涉及章氏至少从年开始就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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