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荀子 >> 荀子作者 >> 新知丨杨泽波三分法视域下孟子与荀子心学
三分法视域下孟子与荀子、心学与理学的有机融合
作者简介丨杨泽波,复旦大学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原文载丨《中原文化研究》,年04期。摘要孟子与荀子、心学与理学的关系,是儒学研究中首屈一指的大问题,被人誉为“千古不可合之同异”。牟宗三、李泽厚都曾试图对其加以综合,但效果都不理想。借助儒家生生伦理学的三分法,这个问题有望得到合理解决。所谓三分法即是将与道德相关的因素划分为欲性、仁性、智性三个部分,以打破西方感性与理性两分模式的一种方法。在三分法视域下,一方面可以用仁性涵盖孟子、象山、阳明;另一方面又可以用智性涵盖荀子、伊川、朱子,恰如鸟有双翼,车有两轮,孟子与荀子、心学与理学便达到了有机的融合。今后相关的具体问题当然还可以继续讨论,以探明其学理之进路,甚至各方之优劣长短,但不应再为孰为正宗,孰为旁出争议不休了。在三分法的视域下,这个争辩了两千多年的老大难问题,已经得到了彻底解决,断无回头的任何可能了。孟子与荀子、心学与理学的关系,是儒学研究无法避开的大问题。章学诚云:“宋儒有朱、陆,千古不可合之同异,亦千古不可无之同异也。末流无识,争相诟詈,与夫勉为解纷,调停两可,皆多事也。”[1]“朱陆异同,干戈门户,千古桎梏之府,亦千古荆棘之林也。”[2]近代以来,牟宗三、李泽厚都曾经综合双方的愿望,并提出了各自的方案,但效果都不理想。自笔者从事儒学研究以来,一直坚持从孔子思想本身出发,将与道德相关的因素划分为智性、仁性、欲性,形成了一种新的研究方法,这就是三分法①。特别是在完成孟子研究和牟宗三儒学思想研究之后,笔者将精力转移到建构儒家生生伦理学,并强调整个儒家生生伦理学就是围绕智性、仁性、欲性展开的。三分法的建立有利于合理处理这个关系,将双方容纳其中,最终形成一个合理的有机系统。一、牟宗三的“以纵摄横,融横于纵”牟宗三曾经花费十年苦功写作《心体与性体》并划分三系,判定朱子为旁出,这只是其工作的第一步,其终极目的是找到一种办法,将象山、朱子综合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理论系统。他曾这样写道:假定对于纵贯系统已透澈,则此横的静摄系统可为极有价值之补充。假定此在发展中被完成之纵横两度相融而为一完整之系统,则纵贯为本,横摄为末;纵贯为经,横摄为纬;纵贯为第一义,横摄为第二义。就个人之生长言,假定先把握横摄系统,则此只为初阶,而非究竟,必上升而融入纵贯系统中始可得其归宿而至于圆满。假定先把握纵贯系统,则必该摄横摄系统始可得其充实。假定两相对立,欲以横摄系统代替纵贯系统,以为只此横摄系统是正道,纵贯者为异端,非正道,则非是。假定两相对立,以为只此纵贯系统即已足(形式上是已足),斥横摄者为支离,为不见道(自究竟言是如此),而不能欣赏其补充之作用与充实上之价值,则亦非是。前者是朱子之过,后者是象山之过。总之,两者只能相即相融,而不能相斥相离。[3]56-57从理论的完整性上看,应当有纵贯系统和横摄系统两个系统。所谓“纵贯”,从字面上说是从上直接贯下来的意思。在牟宗三看来,如果形上实体可以直接从上贯下来,那么它就是即存有即活动的,可以成就道德,所以叫作纵贯系统。所谓“横摄”,从字面上说是横向插出去的意思。按照牟宗三的理解,道德的形上实体必须有活动性,必须能够由上贯下来,否则就只能外向性地讲认知,这种讲法是从外面横向插出去的,所以叫作横摄系统。象山、阳明为纵贯系统,伊川、朱子为横摄系统。纵贯系统掌握好了,还需要将横摄系统好的东西吸纳进来,组合为一个两两相融的体系。在这个体系中,既有纵贯,又有横摄,纵贯为本,横摄为末,纵贯为经,横摄为纬。一个人如果能够先把握横摄系统,此亦不错,但在此基础上必须融入纵贯系统,才能最终圆满。“最高综和形态是在以纵摄横,融横于纵。”[3]这一表述十分简洁,概括性很强,很好地表达了牟宗三的初衷,可以视之为牟宗三论综合的思想纲领。总之,照牟宗三的理解,要促进儒家学理的发展,必须将象山和朱子两个不同的学派综合起来,综合的理想方式即为“以纵摄横,融横于纵”。牟宗三希望将心学与理学综合起来,当然有其意义。但遗憾的是,他缺少一个可行的综合途径。从表面上看,牟宗三提出的综合办法在纵横两个方面都照顾到了,象山为纵,朱子为横,只要在此基础上来个“以纵摄横,融横于纵”,目的就可以达到了。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牟宗三这种做法究其实只是以心学打底子,再在这个基础上汲取理学的某些合理成分而已。比如,他曾这样讲过:“朱子之形态是认识论的形态,是静态的本体论的存有之形态,而不能复合于本体论的动态的立体直贯之形态。此是类乎荀子之形态,智性义理之形态,而与孔孟之教不相应也。”[4]73孔孟之学的真精神以立体直贯为本质,朱子之学则是一种认识论的形态,尽管不无意义,但只能属于第二义,与孔孟精神不合。依据这种判定,要达至理想的形态,我也可以接受你加入到综合阵营中来,但你只能是“别子”的身份,不能是“正宗”的身份。牟宗三还借用朱子的话,以两个儿子为例来表达这个思想。在他看来,人应该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家,一个在外,意即完整的理论应当有两个方面,即“有两个儿子”。但牟宗三随即批评了朱子,认为此喻在朱子有缺陷,“在朱子之说统中,却并无‘一个在家’者,行动之源,所谓内在的大本,并未开发出来”。这就是说,朱子的学理中并没有一个在家者,缺乏动力之源。这个判断从理论上并不算错,因为朱子对仁性理解不力,虽然有一个儿子在家,但这个儿子身体不好,或十分懒惰,并不干活,派不上用场。牟宗三紧接着又讲,“此喻倒能符合象山学之精神,所谓宇宙内事皆己分内事,则在家干,在外干,皆有本以统之,在‘在家底’固‘是自家儿子’,‘在外底’亦‘是自家儿子’也”[3]。此句中“此喻倒能符合象山学之精神”最值得玩味——象山做到了两个方面彼此兼顾,即有“两个儿子”。但问题由此也就产生了,既然他的思想已经很全面了,还要朱子干什么呢?因为有此缺陷,所以牟宗三综合心学与理学的良好目的并未达到。笔者在《贡献与终结——牟宗三儒学思想研究》中有这样的论述:“这样,我们就可以明了牟宗三综合思想的缺陷所在了。孔子心性之学并非只是一个仁学,一个仁性,一个仁性伦理,还有礼学,还有智性,还有智性伦理。划分学派必须以完整的孔子心性学说为标准,而不能仅仅以某一方面为标准。牟宗三只是以‘孔子之仁和孟子之心’为尺度判定朱子为旁出,这种以偏概全,或者说是以偏定偏的做法,不利于全面继承和发展孔子心性学说,也不利于达到综合圆成之境。”[5]牟宗三综合思想最根本性的缺陷,是缺乏对孔子思想的全面理解。他只看到了孔子思想中仁性的部分,未能正视其系统中智性的作用。这一缺陷对牟宗三有决定性的影响。因为只看到了仁性,以“孔子之仁与孟子之心”为标准定朱子为旁出;因为未能正视智性的作用,所以无法找到一个有效的、综合的办法,苦苦追寻,终无结果。二、李泽厚的“兼祧孟荀”李泽厚同样希望找到一个可靠的办法,将孟子和荀子综合起来。在年发表的《伦理学补注》一文中,他即提出了“举孟旗,行荀学”的说法。翌年,又直接以此为标题,再写文章阐发这一思想,并明确提出了“兼祧孟荀”的说法②。这个提法虽然很美妙,但奇怪的是,在该文中,李泽厚一如既往地再次表明了他不看好孟子的态度。他坚持认为,只有克己才能复礼,只有学习才能成善。这些都离不开自觉意志的培育。即使阳明亦不能例外。阳明认为,在力行中才有真知和良知,特别重视坚韧不拔的意志力量。但是由于阳明哲学坚持天赋说,无法清楚交待良知如何开出社会伦理的整套规范,在逻辑上和事实上难免会出现“满街都是圣人”,“端茶童子即是圣人”的弊端。比较而言,朱子就好多了。朱子要求人们“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做“格物致知”的工作,以外在的、先验的天理来主宰、约束、规范人的自然情欲,从“理一分殊”的立场出发,要求每个人统管控约自己的“气质之性”,把人的各种行为都纳入这个规范之中。尽管李泽厚不看好孟子,但他也认为孟子不可缺,这个大旗还是要举的。因为中国是巫史传统,没有宗教,是“一个世界”的“乐感文化”。这种文化赋予整体宇宙、人生以乐观的、积极的、深厚的情感色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不是去追求灵魂升天回乐园,而是在这个物质世界中奋勇力行。这就需要一个与“天行健”相匹配的“人性善”系统,作为支持人们行善的情感力量。“这就是中国儒学的宗教性道德,以‘人性善’的情感力量来构建人的可完善性的坚强信念,并使实用理性本身也渗入了某些情感因素。但是,它又仍然是情感信念,而非理性的逻辑推论。”因为情感作为助力有着重要作用,所以李泽厚认为,“情理结构”为人性的根本。以情润理,范导行为,将个体修身与治国理政混同构建,合为一体,是中国伦理学的品格。“这也就是为什么朱(熹)式的性善说在中国传统中一直占据上风,而那些强调‘原罪’‘超验’或追求‘空无’的外来宗教教义和思想学说很难动摇这个传统的重要原因。”中国儒学的这个传统“既不是理智主义,也不是反理智主义,既不是Hume主义,也不是反Hume主义”。这里既有孟子,也有荀子,两者均不可少,所以理想的做法是“兼祧孟荀”,“举孟旗、行荀学”。从字面上看,“兼祧孟荀”两个方面都讲到了,非常全面,似乎没有更多的话好说了。其实不然。“兼祧孟荀”可作两种不同的理解。一是平等看待,吸取孟荀各自好的方面,扬弃不好的方面,形成一个新的完善的理论系统。二是有所偏重,认为一方更为合理,另一方面虽然也不能不要,但其学理意义明显有缺陷。李泽厚明显属于后者。如上所说,李泽厚并不看好孟子一系的学理,更加重视荀子,明言他是“站在荀子、朱熹这条线上”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李泽厚不仅与牟宗三刚好相反,判定孟子、阳明为旁出,而且强行将孟子和阳明的一些材料扭到理学的主线上,作有利于理学的理解。比如,李泽厚在批评牟宗三把“智的直觉”“恻隐之心”哄抬为形上本体,离开孔子原意实在太远的时候有这样一个说法:“包括孟子的‘求放心’,也不是讲直觉,而是‘心之官则思’,要把失去的本心‘思’回来。”[6]这就是说,按照李泽厚的理解,无论是“求放心”还是“心之官则思”都贴合理学的路线,不应如人们习惯的那样作心学的解说,而应作荀学或理学的解释,以凸显荀子、朱子一系之学理的合理性。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遗憾。从这个意义上说,“兼祧孟荀”并不是将孟子和荀子平等纳入新的理论系统中去,而是以荀子为主,在此基础上适应吸纳孟子的某些合理方面而已。这种做法与牟宗三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方向刚好相反罢了。这个教训十分深刻。虽然李泽厚多年来努力探讨如何划分知情意的问题,有重要成就,建构“情本论”也是用心良苦。但他似乎从未想过,自孔子创立儒学之始,其思维方法就不是两分而是三分的,与道德根据相关的要素既有仁性又有智性。仁性即是孔子仁的思想,孟子高扬良心,阳明大讲致良知,即是顺着这个方向走的。智性即是孔子学习认知的思想,荀子讲“知道”,朱子讲“格物致知”,便是对这条路线的进一步发展。仁性和智性有着完全不同的性质,但都是成就道德不可缺少的部分,都是道德的根据。恰如牟宗三站在心学的立场无法真正实现综合一样,李泽厚“站在荀子、朱熹这条线上”,同样无法达到“兼祧孟荀”的目的③。三、三分法是实现综合的理想途径由上可知,无论是牟宗三,还是李泽厚,都重新考虑了孟子与荀子、心学与理学的关系,也都提出了自己的综合方案。受其影响,其他不少学者在这个方面也同样做出了自己的努力④。在我看来,在这些方案中,牟宗三“以纵摄横,融横于纵”的办法相对而言更为圆满,甚至可以说是历史上最好的方案了。但上面的分析已经证明,这一方案依然有诸多不足,难以达成真正的综合。近年来,在结束了孟子和牟宗三的相关研究后,笔者下了很大气力建构儒家生生伦理学,其中一项重要任务,就是从根本上解决孟子与荀子、心学与理学的融合问题。与前贤相比,笔者的研究有自己的优势,这就是三分法。据观察,自孔子创立儒学之始,其学理中与成德相关的就有智性、仁性、欲性三个要素,而不是简单的理性感性两分。正是这种三分的结构,保证了孔子思想全面而完整。但孔子这一思想的发展并不顺利,其后继者受种种条件所限,往往只能得其一翼,而难以得出全部。受此影响,儒学两千年的发展有一个奇特的“一源两流”现象。“一源”就是孔子。笔者一再强调,自孔子创立儒学那一天起,其思想便是三分的。在这种三分格局中,仁性和智性都是道德的根据。孔子之后学术思想沿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发展,这就是“两流”。孟子沿着仁性的道路走,创立性善论,认为良心本心是“天之所与我者”,是“我固有之”,遇事只要能够寻到它,自觉按它的要求去做,即可成德成善。或许是因为这方面的任务太过繁重,占去了他全部的心灵,孟子并不重视学习在成就道德中的作用,其学理中没有智性的位置。荀子清楚地看到了孟子思想的内在缺点,沿着智性的道路走,创立了性恶论。在荀子看来,人有各种物质欲望,任其发展一定会导致争夺不止。圣人制礼义定法度,以矫正人之情性,保证天下归为平治,人同时又有认知的能力,可以学习和掌握从而遵从这些礼义法度。这一思想虽然与孟子有异,但同样渊源有自,是对孔子智性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当然,荀子没有像孟子那样重视仁性,无法解决人认识礼义法度之后自愿而行的问题,终于使其弟子走上法家的道路,这又是其思想的不足。一千年之后,到了宋代,孟子与荀子的这种不同,分别引出了后来儒家的两个不同学派:仁性进化为心学,代表人物是象山、阳明;智性变形为理学,代表人物是伊川和朱子。象山、阳明的心学顺着孟子一系往前走,其特点是重视良心本心,反求诸己。象山讲其学是读《孟子》而自得于心,当从这个角度来理解。阳明经过千死百难方才领悟“吾性自足”的道理,同样源于这个背景。虽然伊川、朱子不重视也不喜欢荀子,讥之为“糙米饭”,没有味道。但其重视《大学》,将思想重点置于格物致知之上,强调“以其然求其所以然”,“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的思想,与荀子有着内在的相似性,都来自孔子的智性,则是无法否认的。以往宋明儒学的研究眼光过于局限,只限制在心学与理学本身。如果能够站得更高一些,从“一源两流”的视野出发,不难知晓,心学与理学之争其实是孟子与荀子之争的历史延续,只不过是变换了一种形式而已。从这个新视角出发,我们自然可以明白,将孔子欲性、仁性、智性的三分结构彰显出来,建构三分法,可以说是最理想的综合方案了。在这种格局中,我们一方面可以用仁性涵盖孟子、象山、阳明。这一系虽然内部也有差异,但都是顺着孔子仁性的路线走的,都是将理论的重点放在伦理心境之上。另一方面,我们又可以用智性涵盖荀子、伊川、朱子。这一系内部有很大差别,荀子与伊川、朱子的白癫治疗方法儿童白癜风发病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