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衢州日报
检核葺辑体知儒学
——《论语》的结集史
巫少飞文/摄
年开始考古发掘的西汉海昏侯墓出土了无数的宝贝,其中失传了年之久的《齐论》正是《论语》的一种。笔者近读朱维铮的《中国经学史十讲》等史料,对《论语》结集史作一简要梳理。
谁结集?
公元前1世纪的西汉著名经学家刘向在《别录》里以为,《论语》“皆孔子弟子记诸善言”。刘向讲得对不对呢?刘向所处的时代正是谶书盛行之时,有一本叫《论语崇爵谶》的书里提到:“子夏六十四人,共撰仲尼微言,以事素王。”如果说子夏是《论语》结集的为首人物,那么结集时间当在孔子逝世后,这也就否定了刘向判断。刘向的儿子刘歆采用调和的姿态:“《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在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撰,故谓之《论语》。”刘歆既维护了父亲的说法,又肯定了《论语》是孔子逝世后编辑的,同时又否定了子夏为带头大哥。此说经班固《汉书·艺文志》固定了下来。
可是,如此仍疑窦丛生,刘歆说的“门人”到底指谁和谁呢?孔子著名的弟子如颜回、子路、宰予等,都比孔子早死,而冉伯牛、原宪等,或病或隐,怎么能在孔子死后参与《论语》结集呢?东汉经学家郑玄在《论语序》中指出,《论语》的撰集者是仲弓、子游、子夏。没有根据,且郑玄的《论语序》一书早佚。事实上,要在郑玄死后年,柳宗元在《论语辨》中才提出《论语》不是孔子弟子所作。他的理由很简单,曾参比孔子小46岁,在孔子弟子中最年轻,但《论语》却记载了曾参老死的情形,那时“孔子弟子略无存者矣”。不过柳宗元犯了一个差错,以为孔子弟子中有“子”的仅是“曾子”,故认为《论语》是孔子的再传弟子、曾参的弟子乐正子春、子思之徒所作。后来朱熹犯同样的差错,以为孔子弟子中有“子”的是曾子、有子,故云“成于有子、曾子之门人,故二子独以子称”。照道理,作《四书集注》的朱子应该属于严谨派的,但事实上,《论语》中孔子弟子中称“子”的还有闵子骞、冉伯牛、冉求等。讲这么多,是想说,曾子在孔庙变成“宗圣”可能是误会,至少到目前为止,《论语》到底是谁结集,并没确凿证明。
成书于何时?
谁和谁结集成疑后,那《论语》成书于何时呢?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前2世纪中后期,整整年左右,这部书就一直处在失踪状态。曾参的三传弟子孟轲、仲弓的传人荀况,他们都以孔门正宗自居,时时引孔子的言行,也时时引《诗》《书》《春秋》,可就是没引用过《论语》。孟子、荀子两大儒家都不提《论语》,我们虽然不能以此判断《论语》不存在,但相反却提供了否定性的证据。就是说,《论语》结集于曾参门徒的说法是错误的。同样,出于仲弓与子夏共同主持的说法也站不住脚。
汉甫一建立,叔孙通“知时变”在新朝取得了成功,促使各宗派共同趋于争当帝王师佐。经秦朝的“焚书坑儒”,儒学内部的宗派对立倒是削弱了,但新朝转向崇尚黄老治术,又使儒家的努力受挫。司马迁当时甚至说:“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汉景、武之际,抬出孔子与老子对抗,是儒学各宗派共同需要。于是,除《六经》外,以记录孔子言论为主的这部《论语》获得了准经典的地位,被各派同尊,迅速广为流传。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论语》诸章的宾主称谓如此混乱。据朱维铮的研究,虽然《论语》多数章称“子”,但有几章却连称“孔子”,令人怀疑它们原非孔子门徒的记录。对于门徒的称谓更不一致,称字不氏的居多,如子路、子贡之类;但有的却氏字连称,如颜渊、冉有、樊迟等;有的则氏而不字,如有子、曾子;还有的或直接称名,如原宪在“宪耻问”章仅称宪;或名氏兼举,如宰予。另外还有称谓随章不同,如冉有,时而称冉求(名氏兼举),时而称冉子(氏而不名);闵子骞(字氏连称)或称闵子,宰予或称宰我,原宪或称原思,等等。这称谓的混乱,令人更有理由怀疑多数篇章本各自独立,出于不同时间不同身份的记叙者的口授或笔录。清代刘宝楠早已怀疑今本《宪问篇》,理由就是“宪不称氏”。柳宗元推测是他们的门弟子的记录是可取的,但全部《论语》都出于曾子弟子之手,则未免以偏概全。
果是如此的话,《论语》的结集不会在公元前5世纪,而在公元前2世纪的汉景、武之际。但汉景帝骨子里崇尚的黄老之术,汉武帝最相信的是方士,虽然同时期董仲舒提出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三种《论语》
据文献记载,西晋的盗墓者就发掘出战国魏安釐王墓中的大批竹书,其中有古本《论语》,而相传汉武帝初在鲁国孔子旧宅中发现过壁藏的《古论语》,尽管孔壁及汲冢两种抄本已佚,却不能轻易否定它们的历史存在。故我们至少目前没法解开《论语》原始结集之谜时,只能两存其说。
西汉时,《论语》有两种抄本,即刘向《别录》里说的“鲁人所学,谓之《鲁论》”“齐人所学,谓之《齐论》”,两种抄本旧貌已佚。但从文献记载看,两者是有区别的。一则《鲁论》共20篇,《齐论》22篇(刘歆说多了两篇,班固补充说多的两篇叫《问王》《知道》)。二则章句不同,何晏说《齐论》章句颇多于《鲁论》。司马迁在《史记》里虽然没提到《论语》,但引用了孔子与门徒的对话,部分见于《论语》,故说《论语》结集于公元前2世纪中后期,大概离事实不远。在司马迁所处的时代,《论语》共有三个版本——《古论》《齐论》《鲁论》。
刘向说,“孔壁所得,谓之《古论》”。相传孔壁《古论》是孔子八世孙孔鲋抱着孔子礼器投奔农民起义军时所藏。不过《古论》的真实性,清代以来总不断有学者表示怀疑,认为是古文经学家的伪造。两汉时的学者提到《古论》是21篇,虽然与《鲁论》有相同处,但从编次到文字,与今文抄本互有歧异。
同时期三种《论语》并存(可能还不止),便足以说明那时还没有统一的结集本。此时,离孔子逝世已年。“择善而从”应该是一个叫张禹的人,他是汉成帝的老师。张禹虽在齐学大师门下受业,但他的简明教材《论语》更接近《鲁论》。何晏说:“安昌侯张禹本受《鲁论》,兼讲齐说,善者从之,号曰《张侯论》,为世所贵。”张禹的《论语》教材应该在公元前45年左右形成。这个张禹其实是《论语》结集的关键人物,他合并齐、鲁两种传本,求同存异,很可能还采用了《古论》的分篇。统治者于是将张禹的《论语》作为定本,《张侯论》出,而三家《论语》微,幸也不幸?
东汉的党锢之禁反而让郑玄潜心著述,他关于《论语》的校释就有三四种。郑玄注《论语》久佚,但清儒的研究及敦煌所出残卷,足使我们一窥郑注本色。“以《张侯论》为本,参考《齐论》《鲁论》而为之注”,这大约是定论。
郑玄校改《鲁论》到底对不对呢?比如《鲁论》中原话:“加我数年,五十以学,亦可以无大过矣。”但郑玄改作今本《论语》:“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孔子是否学《易》,可是孔子研究中一桩公案。同样,《鲁本》作“夫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夫何言哉?”而郑玄一改为“天何言哉?”一个“夫”,一个“天”,关涉到儒学的“天命观”,实在是相差太大。如此的例子,清儒考订出20多处。所以,郑玄留下的疑窦不会比《张侯论》少。
到郑玄的《论语注》,基本让《论语》的结集定型了。而这仅是年《论语》结集史的粗线勾勒。
当然,儒学丰富的人文资源并非限于《论语》。儒学对世界作出的理性主义解释、心性之学、道德形而上学、格物体物、经世致用等精神资源,在构成“士”的社会阶层中,中国历史上的知识人大多是儒学的内在参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