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政法大学法律史学科创始人，先生在师生中享有极高的威望，有很强的感召力、亲和力和凝聚力，所领导的法史学教研室内得人心、外有形象，人才济济，硕果累累，一时称盛于全国法史学界。

先生好读书思考，治学严谨，德高望重，慎撰文，精招生。年，自建校以来第一次评了首批副教授4名，杨先生为其中之一。此后多次评高级职称，先生均以自己不够教授水平谢辞。年杨先生已退休，按政策可以评为教授，且不占学校的高级职称指标，但他仍以水平不够推托。后来是评委会“强加”给他一个教授头衔。此事曾在学界传为美谈。

有合著《论孔子》(内部印行)、《孔子的法律思想》传世。先生鹤驾周年时，学生和家人将其部分论文、读书笔记、日记等收录于《景凡文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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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故事

杨景凡的阅读是漫长的精神之旅。在穿行于古今中外的人文经典的途程中，他时常行色匆匆。阅读伴随着沉思，沉思牵动着情感。舒缓而悠闲的阅读状态几乎不存在。紧张、忧愤、焦虑、亢奋，甚至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催促着、激发着他的生命感觉，挣脱一切“形式主义”“教条主义”所宣称的“一般法则”的束缚。

本文摘自：《江海明月——杨景凡的精神世界》

《景凡文存》收录的“诸子述评”“读书随笔”“日记拾遗”“书信集锦”“人生回眸”，还有我和研究生整理的“读书笔记”，都展现了他的艰苦的精神之旅。现摘抄残存下来的有关“日记”如下：

花了几天时间，读完《中国历史分期争论论文集》并作了笔记。各家的论点不同，运用的资料也各异。同样的资料分析认定也有很大的差异，有些人的论证方法，都是企图用马克思主义经典论述加以认定，但其中，机械地搬用有之，同时又把马克思论证西方的历史事实加以简单的比附，显得既无说服力，也不符合中国的历史实际。实现建设社会主义有不同的形式和方法，总之要实现高度满足人民的物质文化生活的需要，永远、彻底消灭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现象，这是马克思主义者的目标，张闻天同志对这个问题说道，“不能为革命而革命，为专政而专政”。说得好。否则就是形而上学，会把专政、革命引到邪路上去，而达不到我们的目标，为什么而什么，是形式主义，起码也容易成为手工业方式的工作方法，用这种方式工作的人，自然成为只看见鼻子底下的事而缺乏远大眼光的庸俗人物。(年9月20日)

月来读《庄子》，庄子出于儒，非杨墨不排仲尼，所著名篇中常流露他的思想渊源于儒家，有关之处，作了笔记。(年9月30日)

在宁静和平的环境里，“读破万卷书”，是何等的幸福。也许我能够做到，不求什么，只求心理的和平，思想的清明，理想有所充实。我的时间不多了，争取弥补被浪费掉的时间。杨子云的《法言》我一气读过。颇得孔子的精神，文体简练，回答问题有他的逻辑体系，所以韩愈是把他作为大儒看的。多读些书，心胸就会开朗，不为俗事所扰，这是古人的经验，我已经有这个体会，至少我不让光阴溜过，更不会为俗务毒害光阴。最近又把《傅雷家书》读了一遍，他自许为儒家门徒，他有西方文化的熏染而仍能探讨东方文化的本色，这是他的光辉成就的表现。英国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她的风靡一时的小说《简·爱》受到热情的赞扬。有人评论为“真挚感情的力量”，是对英国现有秩序的蔑视。她对当时的评论家说：“先生们，不管你们怎么说，真实总归胜过艺术”，“草率的素描比成千上万精致完美的油画可取。虽然我愚昧无知，我确敢于主张并坚持这个信念”。“我只想做一个无名之辈，一个坚定地走自己道路的人。”(年11月5日)

读韩昌黎集。韩愈这个人正书当局，毛遂自荐，官瘾是很大的，他称道孔孟，并没有真正理解、服膺孔孟之道。(年11月9日)

最近读《马克思通信集》，在年期间，马克思几乎是一人办《莱茵日报》，既做编辑，又写文章，排字工人只有一人，订户少得可怜，负债累累，他四处借钱而无着落，只有恩格斯及时救了他，他成天忙于工作，注意各国政府的政治、外交活动，注意各国政府御用的报章上的各种报道，注意打着民主招牌和社会主义招牌的各种败类的行径，痛斥拉斐尔、李卜克内西的蠢事，加上家庭经济危机，房租、学费、燕妮夫人的病……我看到这些，很受震撼。历史上像他这样的人，战斗不已是罕见的。值得我赞叹和学习的人，除了他还有谁呢？(年5月13日)

读唐弢杂文《问题在这里》。语言是有变化的。可一查书，发现历史上先是剧烈动荡的年代，语言便不免混乱，新的、旧的、土的、洋的，凑在一起，应运而生，必待形势稍安，就会逐渐稳定下来。这是孔子正名的原因。(年6月27日)

日前买来了《鲁迅全集》共16册。装帧都比50年代的好。鲁迅在30年代，一支笔横扫牛鬼蛇神，对卖国贼、政客、大亨、文化掮客、第三种人、各种走狗的罪恶和丑行揭露得最彻底、最无情。当时我还是一个年轻人，每看他所痛骂的人，我们都加以鄙视。现在看他在那时写的文章，他愤怒抨击的对象，经过半个世纪，他们的幽灵又复活了，这些东西不过换了新装，用的更时髦的语言……读鲁迅书，可以培养阳刚之气，“可以恨可以怨”，当然更能消夏。鲁迅在(19)33、34、35年中所写的杂文，如他所说，正是教育青年人知道“敌人是怎样的东西”。对敌人发出的箭石正中他们的鼻梁，鲁迅几乎是百发百中。(年7月30日)

月来读《山谷集》《礼记》、但丁的《神曲》，那些皇帝、独裁者、教皇、大主教、骗子，都在地狱里受到惩罚。《礼记》《中庸》有关阴阳五行之说，是发孔子之未发，但不能认为它就是孔子思想。荀子隆礼，实际上繁礼，开后代封建礼教之先河，离孔子原意甚远。故儒家思想不能等同于孔子思想。(年9月1日)

连接电报、电话，珏辉病重，病危。6日电话，她于5日中午逝世。我抑制不住悲恸！她孝思纯笃，爱我，听我的话，但我对她太严厉了。由于内疚，更增加我的痛苦。在“文革”时，她有一个“黑帮爸爸”，在学校，她历尽屈辱，以致不愿再活下去。以后，工作分配不顺利，带病工作十几年。没有想到，她竟患脑出血，先我而去。“飚风覆巢儿不悔，风雨如磐蓓未开；泥淖难行尚扶亲，那堪迅雷又相摧。珠沉玉碎霹雳至，劫后余生失珠恨；老父何处觅儿声？恸绝西川土一抔。”友人见我悲寂，赠我《观世音菩萨经》一阅，我恭录了一遍，为女儿颂之，我也悟到经中所言：“离欲”“离嗔”“离痴”，颇有深理，探索生与死的奥秘，只有佛家，儒家是讲生，重死也是为了重生。(年2月×日)

半月来写《周公法律思想》提纲，较顺利，已完成大半工程。(年3月5日)

我几乎天天想到，活得太长了，时间应是不多了。我要赶紧多读书，多获得一点知识……多读历史，是我目前读书计划的内容，我开始读世界史，重读《资治通鉴》，并适当作点笔记。文字书籍要多读一点，从幼年时期起，我就热爱文学，可惜生活给中断了。今天我开始读《歌德自传》，再读了卢梭的《忏悔录》。在我的小屋子里，两橱是书，书虽不多，但是我心爱的，经过我自己选择的。我还从图书馆借一些书，看完就还，再借。一天能读几种书，是一种乐趣，不问世事，恬静而专注沉浸在古代及现代的知识海洋中，应当说是老年的幸福。我这一生，大概不会在最后的不多的时间再淋一次暴风雨了，但愿如此，谁也不会保证！！！(年1月20日)

近月来患咳嗽，兼服中药，已有好转。读完《资治通鉴》第三卷。读《歌德评传》《歌德自传》，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年4月10日)

5月以来，每天读《资治通鉴》。我看到从殷周以来不断的战争记录，它的政治、经济、文化事业，都是出于强权者、最高统治者的喜怒而决定。战争与和平，确实是自文明社会以来最大的问题，看这许多的问题，似乎都可以从中找出答案。鲁迅先生说，二十四史是一部砍杀史。诚不虚也。读通鉴、南史，简直是一场军阀混战，尽管一些皇帝在唱诗文，最后不过是在杀人与被杀中的一些插曲。(年6月19日)

巴金写有随想录，它的精华是说真话。我常常也有随想，不曾记下来。现在，我在读书时，和作者共鸣时，他的喜怒哀乐和我有了相似之处，尽管时代不同，遭遇不同，记下思想的轨迹，对自己也是一个促进。最近读马克思、恩格斯在年至年间的通信，有很多感触。他们在最恶劣的环境与多得不可胜数的敌人斗争中，遇到千奇百怪的事情，他们能互相帮助，互相鼓励，虽然马克思说，他过着最不幸的生活，“这不算什么！”又继续战斗下去，终于创造出人类的最光辉的事业。他们的思想、理论，如日月高悬。怎样去实践他的思想，成了百年来各国人民最光荣的任务，也是最困难的任务。好些人为之牺牲，还有不少的人被视为离经叛道，蒙冤而死。马克思在最困难的时候，始终保持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他对于随时威胁他的苦难，有最开心的幽默感。他和恩格斯对各色各样的敌人，在铁证如山面前，他痛快称呼这些人是蠢驴、强盗、暗探、钻营者、市侩、恶棍、阴谋家、政治掮客、叛徒……马克思对这些形形色色的坏人进行了无情的斗争，爱憎是何等的分明。正如恩格斯说的，尽管敌人如此众多，就私人恩怨来说，与马克思并没有一个私人仇敌。(年10月16日)

年过去了……12月以后，就读古代和十七八世纪一些著名的哲学家的书籍。现在我知道，过去读书都带有马克思主义的框框，把古代思想家的闪闪发光的智慧忽略了。这几天，我读《马克·吐温传》……(年1月23日)

近两月来，读《四库全书》，宋、明人的杂记。重读罗曼·罗兰的名著《约翰·克利斯朵夫》以及托尔斯泰、泰戈尔、罗曼·罗兰、马克·吐温的《妙语录》，我的心情较平静，但一触及丑恶的事，便怫然不安，陆游有诗句：“渐老情怀多作恶”，我续了一句：“不堪触目是妖风”。(年12月15日)

我又翻开《资治通鉴》这本为帝王阅读的丑恶的历史，几千年、几百年以至几十年的罪恶历史，的确使我痛心疾首，诚如鲁迅说的：“二十四史是吃人的历史。”这一次我读它是为了专门统计大大小小的暴君、魔王为了杀人而制造的战争。细读傅雷译的丹纳著《艺术哲学》，优美的文章，引人入胜，对哲学、艺术、历史不乏丰富和鲜明的见解，过去有人认为唯心主义，傅雷译文也有顾忌之处。唯物主义不是在各方面毫无遗漏的战胜唯心主义的，而且有些问题不能以唯物或唯心就能说清楚的，或者只是就“终结”而言。例如，从宗教的产生来说，是人们对自然力的反映，至于宗教教义则是另一回事。(年2月5日)

近日读《资治通鉴》，记录战争次数，再就读鲁迅书简。(年7月24日)

近读戴震的《孟子字义疏证》，对孔子的仁义礼智阐述精辟。对宋道学的抨击也很痛快。历代以来，这样求实的人是凤毛麟角的。我择其要，作了笔记。读了莎士比亚几个剧，他对昏君、侯爵、奸臣、商人、酒徒、强盗、阴谋家，讽刺得淋漓尽致，不禁令我大笑起来。(年1月16日)

这几天我重读卢梭的《忏悔录》，他构思问题，坚持不懈。他先明确概念，然后把概念与概念之间的关系阐明清楚，再根据收集、占有的论据加以推理，便构成有逻辑的文章。《论不平等的起源》就是这样写成的。(年9月28日)

最近读恩格斯的《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年10月12日)

近月来，眼疾加重，红色也辨认不清。我写的笔记、卡片的字、报纸上的字，看起来都是模糊一片。真正的苦痛到来了。我已开始把我写的零星的东西，清理一番，大半我都决心把它烧去，以免时间一到，什么都来不及了。(年10月20日)

我间断读罗兰的《托尔斯泰传》。他诅咒古老的宗教迷信和现代的科学迷信，他的心魂醉于把基督教和东方哲理溶而为新的爱的宗教——爱的律令，道德律条。“暴力的首领，真理的敌人，最初是神学的囚犯，继而是科学的奴隶。”他还未察觉到，现在的人，把宗教的迷信和科学迷信，糅合起来，造出新的愚弄人民的宗教。(年1月31日)

歌德与席勒是德国的两个诗人。席勒的诗，含有哲理，或称为哲理诗，亦称为思想诗，读诗人思想方能领悟其诗意。歌德的诗，一泻千里，汪洋恣肆，透彻如水。今天我重读席勒的诗，其中的《欢乐颂》有“四海之内从此成为兄弟”之句。一如孔子所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席勒一生爱好和谐与和平，他当然痛恨亲王与一切魔鬼。(年6月2日)

鲁迅在《狂人日记》中的话，我现在才认识到并不狂，而是绝大多数人中最正直、最准确的直白，是对昏迷的中国人的大声疾呼。年轻时，我读《狂人日记》是一窍不通的，是愚人中的愚人。它是对奴隶制，奴隶社会昏迷的奴隶的最大的警钟！至今又有谁再去撞击这个洪钟呢！“花落水偏急，蜜熟蜂灭饥。”(年2月7日)

近日读《考古》，从实物中可以了解历史、文化、政治、法律制度，这也可以说是第一手资料。也读冯契的《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这书可惜是套西方哲学史的几个圈圈，而中国则求史如此，他提到荀子、墨子时评价甚高，所谓唯物主义的先驱，这也是逃脱不掉唯心与唯物的两个界限。(年2月2日)

最近，我重读《马克思通信集》，信是按年月次序编排的，可以窥见马克思思想的发展。他在年就完成了《政治经济学批判手稿》和《德意志意识形态》，应该说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基础便打下了。因此他们对各种社会主义派别和各种错误复杂的政治派别情况，都能洞察清楚，一针见血地批判，驳斥各种谬论。才气横溢，思想敏锐和精密，达到惊人的地步。说他是一个天才，一点也不为过。(年3月29日)

我常常以为，“伟大的长城”并不值得骄傲，有人认为，宇宙飞船还能看到一条纽带。其实，长城从来没有起到防卫胡人的作用。南北朝时，胡人入侵中原，长城成了他们的后方。唐人的诗中，王维发愁地写过一句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诗人没有抱怨长城的不中用，只是遗恨没有像李广那样的猛将来抵卫胡人和保卫长城。我模糊记得鲁迅说过长城，今天，我翻开《华盖集》果然有下面几句话：长城这一工程“……其实，从来不过徒然役死许多工人(奴隶)而已，胡人何尝挡得住。现在不过是一种古迹了”。“这伟大而可诅咒的长城！”据说，长城的终点还有一座孟姜女的小庙。她是要找她的丈夫，役死在长城工程中的受害者，这都成了一种讽刺。(奴隶)，是我加上的。(年10月21日)

我开始读《顾准日记》。他的“资本原始积累”的观点将不仅对我，也会对经济学界产生深远的影响。他认为，资产阶级，即市民阶级，一步一步夺取政权的，起初是它们团结为一个商会集团，每年年终一次性缴纳租税，解决国家的财政困难，在政治上又成为一个同贵族抗衡的势力，而君主国家便逐渐成为两个阶级的中间人，马克思认为，它甚至是君主国家的基础(《资本论》)。在法国，市民阶级则干脆称为“公社”，字源是共产主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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